“不知道该说什么。”君琛抿了抿唇,心情并不轻松:“总觉得殿下经历过我从未经历过的事,而那些事曾带给殿下无法磨灭的伤痛,但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头一次,君琛觉得自己无用之极。
假如他能有戚长容一半聪明,也不至于像此刻这般束手无策了。
“那是一个不怎么好的故事,这辈子的将军不必知晓。”
戚长容温温一笑,她的伤痛,他经历过,他怎么没经历过?
而且,他经历的或许比她更早。
上辈子君琛在葬身临城时,想来就已经看见晋国国破山河碎的那一幕了。
她隐约能猜到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感觉。
轻松,却又悲痛。
上辈子,没了君门,无论是戚氏皇族,还是晋国百姓,其实都和待宰的羔羊一般无二。
内忧外患下,面对敌人的铁骑,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她又想到了何处,神思略有一瞬间的恍惚,君琛立即觉察到了,面上的失落之色更为明显。
随即,他遗憾地叹了一声,懊恼道:“很抱歉,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了你。”
听了这话,戚长容很是惊讶,抬眸看着他:“怎么会,将军已经帮了过很多的忙了。”
“可我只会行军打仗。”君琛越说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除了打仗以外,我根本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用。”
“……”戚长容哑然失笑:“将军此言差矣,除了打仗之外,与孤而言,争取还有更大的作用。”
“什么用?”
“安神。”
戚长容笑眯眯的道:“只要看着将军,孤就觉得心安,将军所在,便是孤的心安之处。”
“正是因为有了将军,孤才没有在无边无际的仇恨中迷失自我,能保持一如既往的理智。”
“正是因为将军不曾背弃,孤才能从悬崖边上安然而退,在孤快要发疯时,是将军拉住了孤,让孤远离万劫不复。”
“所以,于孤而言,将军的作用可不止打仗。”
就如多年前,她想屠城时,是将军阻止了她,唤回了她濒临崩溃的从容。
他是盾,是剑,也是锁。
锁住了她的肆无忌惮,锁住了她心底的恶魔,让她不用变成和陈国国师一样的怪物。
温暖平和的语气在耳旁响起,带着熟悉的音调,犹如深夜中的安魂曲。
很快,君琛就平复了心中的失落,止不住的问询:“在殿下的心中。我当真如此有用?”
“自然。”戚长容轻轻一笑:“孤什么时候哄过将军?”
得了戚长容的保证,君琛终于满意,抛却了所有的烦恼之后,顿时有些不满意两人的行走速度,直接将身旁人打横抱了起来。
一边使轻功往前窜,一边恍若正儿八经的解释:“时已至丑时,今夜是殿下的新婚夜,可不能怠慢。”
顺着微凉的月光,戚长容能明显看见他面颊上的的微红。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被放在柔软的蚕被面上时,她才伸手环出了君琛的脖颈,凑在他的耳边轻轻的道。
“将军,今夜,由你欺君。”
……
夜幕褪下,日光渐盛。
翌日一早,几乎一夜未眠的戚长容写了一封‘告假书’,派人送到晋安皇的书案边,还没有得到回复,就已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太子大婚,有半月婚假。
她按期过假,只是这半个月不待在皇宫罢了。
在上京隐秘的某处水宅中休息了一天,戚长容换上了女装,在面容上做了简单的修饰,与君琛踏上了回君府的路。
消失良久的君门主母谢昙缘,经过多时的沉淀,也是时候在众人的面前露露脸了。
即便是在马车中,君琛也为谢昙缘戴上了帷帽,逐一垂下的白纱遮挡住了她的惊世容颜,隔绝了来自各处的打量注视。
谢昙缘握住君琛的手,察觉他的手心微湿,不由挑了挑眉:“将军紧张什么?”
“头一次带媳妇儿回家,能不紧张吗?”君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抑制住胸腔中惊人的心跳声,玩笑道:“何况,我媳妇的身份还如此特殊。”
“将军不必紧张。”谢昙缘笑的从容,即使隔着白纱,也能看见君琛面上的忐忑:“我现下这幅妆容,就连沈卿与周卿都未能瞧出个所以然来,更何况是他人?”
“但温麒玉一眼就认出来了。”君琛不再掩饰心中的不安,拧紧了眉头,沉声道:“我不该无理取闹,非要让你陪我回君府,焉知会不会有第二个温麒玉?”
越说,君琛越发觉得自己简直愚蠢,明知她的身份几乎见不得光,还要磨着人冒身份暴.露的风险满足他的私欲。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没有半分兵马大元帅的风范。
想罢,君琛干脆道:“不如咱们打道往回走吧?咱们不回去了。”
“不可。”谢昙缘微微一叹,安抚性的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既然答应了将军,孤就不会言而无信。”
君琛固执,非把歪理说成正理,振振有词,理不直气也壮:“可我现在又不想回去了,你难道不知,世间所有男子都是善变的吗?”
“将军。”谢昙缘伸手捏了捏他面上的肉,无奈道:“眼下车已行至主街,估计许多人都知道这是君府的马车,也知道马车上坐着的人是谁,要是咱们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更让人怀疑?”
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此般状况。
此话一出,君琛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耸拉着眉眼自暴自弃,恨不得往谢昙缘的怀中拱,可怜巴巴的道:“果然,我就是一个累赘,只会拖你的后腿。”
“将军,不许撒娇。”谢昙缘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眉心,笑意十足的提醒:“现在你是兵马大元帅,就该拿出属于元帅的威严,倘若一直如此,会有人说你惧内的。”
君琛自我放弃,哼哼道:“他们爱说就说,反正也是事实,我不怕。”
“将军……”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君琛撇了撇嘴,不忍回想犯蠢时的自己:“总归是自己作的,无论后果是什么,我都会担着。”
一路的纠结惶恐,一路的后悔懊恼,马车中是停在了君府门前。
早已得得到消息,知晓府中女主人会在这一日归府的君官家带领全福中人收拾齐整,浩浩荡荡的等在大门外。
待到谢昙缘扶着君琛的手缓步走下马车时,就见眼前的几十号人动作统一的往她的方向拱手作揖,行着军中之礼,气势十足。
“见过夫人,请夫人的安。”
君琛是超品阶的兵马大元帅,他的夫人则是一品诰命。
作为有品级的夫人,排面自然不能少。
大大小小的场面,谢昙缘曾见过无数,自然不会被眼前这一点小动静所惊到。
她从容不迫地颔首,温声道:“诸位免礼,起吧。”
因得知君夫人将回府的消息,沈从安与周世仁也撇下手头的事务,蹭了回来。
此时见到谢昙缘半点也不虚这等场面,心中对于这个商户孤女的印象更是上佳,眼瞧着君门终于有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女主人,他们心中的激动自不必说。
君管家也很激动,甚至早早的换上了过年时刚做好用来压箱底的新衣裳,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更加精神。
眼看着这些人还想说些什么,君琛伸手环住谢昙缘的腰,小心翼翼的将人护在自己的臂弯中,不耐烦的朝众人道:“人已经回来了,有什么话回府再问,莫堵在门口让他人看了笑话。”
此话一出,君管家如梦初醒,连忙指挥着一群人散开,清出一条入府的路。
君琛与谢昙缘走在最前,沈从安与周世人跟在其后。
紧接着,便是君管家与其余人,
行至府邸正中,谢昙缘停在一座假山石旁,忽而向君琛问道:“听说将军府中有一座贤英阁楼,供奉着君门的先驱祖辈,我初来乍到,是否要先去祭拜一番。”
“没错,是该去见见他们。”
说完这话,君琛唤来君管家,随口一问:“贤英阁楼祭拜之物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君管家连连点头,得知当家祖母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祭拜祖宗,几乎笑得见牙不见眼:“除了香烛纸钱之外,还有拟好的祭词,将军只管放心。”
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可经过十多年的磨练,君管家办事也一向妥帖。
听了这话,君琛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先去贤英阁楼。”
于是,一行人改了道,去往整个君府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贤英阁楼。
阁楼中,已摆好了祭台。
摘下帷帽,谢昙缘按照规矩上香叩首,祭台旁是君管家在念祭词。
祭词止时,谢昙缘也已一一的为各位先辈上了香,神色恭谨肃穆。
做完这一切,就当是在君家祖宗们的眼前露了个脸,君管家老怀欣慰:“若是让老爷和老夫人、太爷和太夫人知道将军终于成家,想必会很是高兴的。”
“半年前,爹娘便早已知晓了。”君琛道:“这件事,他们自会转告给祖父与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