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安定的火车站与四九城内的安定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反而相隔上百里,它是民国铁路交通署专门设置在大兴的一个出关(山海关)检查站。之所以设置在这里,而不是几百公里之外的山海关,只因为再走就到宛平了,那里就有依据何梅协定的日本驻军了。
因此蒲公英号列车按照规定必须在这里停留整整半个小时,等候检查,虽然这一次根本就没有人上车来检查,但火车却必须等够时间才能开走。
正常情况下,旅客们理应下来活动一下,但外面戒备深严的军警却将有这一想法的人给彻底吓退了。
更何况安定这个四等小站几乎没有任何商业活动。毕竟这里是检查站,不仅有大量的警察,还有军队驻守。商人不愿意在此处赚钱,即使有些小关系,他们也不敢轻易尝试。谁能保证托了警察署的人办事,不会同时得罪了宪兵队呢?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里,百姓和商人都将安全放在首位,因此这个本该是个发财的地方,反倒无人敢涉足经商了。
不管站内如何,下了车的佟成与陶三儿并不想就此回去,毕竟现在已经是九点多了,霜雾刚刚散去,正好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抽只烟再说。
“三哥儿,来根儿烟卷儿。”佟成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包哈德门,其实他自已的烟瘾并不大,但却总是会随身携带着一包烟,毕竟谁让陶三儿的烟瘾那么大呢?
“走,歇会儿。”陶三儿接过烟,慢悠悠地走到火车头前。然后,他才轻轻地将手中的香烟夹在指间,缓缓地送到嘴边。伴随着一个深呼吸,他的嘴唇轻轻合拢,将烟嘴含入嘴中。
紧接着,他微微用力,吸了一口烟。那烟雾如丝般袅袅升起,仿佛在他的眼前编织出一幅神秘的画卷。他的目光随着烟雾的流动而移动,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悠然自得的神情。
当他缓缓吐出烟雾时,那烟雾如同轻盈的舞者,在空中翩翩起舞。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享受着这短暂的美好。烟雾渐渐散去,他的脸上依然洋溢着跟佟成早上喝着豆汁儿同样满足的神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美妙的梦境。
作为一个从小就失去了双亲的孤儿,平津两地的青帮悟字辈人物陶三儿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和追求。对他来说,每天能够有足够的食物来填饱自已和十几个弟弟妹妹的肚子,让他们不再忍饥挨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他也就别无他求了。
在忙碌之余,如果还有一些悠闲的时间可以悠然自得地抽上一支烟。这样简单而又惬意的生活,对于陶三儿来说,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给陶三儿点着了烟后,佟成也动作娴熟地给自已点了一根。不过与陶三儿相比起来,他那抽烟的技术着实是差得太远了。只见他就那么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与此同时,他那双眼睛则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瞅着安定站上来来往往的军警与稀稀疏疏的旅客。
一旁的陶三儿呢,狠狠地吸了好几口烟,然后用两根手指夹住已经快烧到尽头的烟屁股,微微眯起双眼,朝着东面望了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缓缓开口说道:“我说成子哟,今个儿这事儿,可真透着那么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邪性呐!”
听到这话,佟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脸疑惑地问道:“咋个邪性法儿?我咋没觉着有啥特别的地儿呀?”
其实佟成真不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只是单纯地认为安定的那些检查人员太过不负责任罢了,所以根本就没有往深处去想。
“以前他们可从来都不是这么不地道啊!这种情况,我之前在南下的火车上也碰到过。一般来说,如果火车上有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那他们指定是不敢冒冒失失蹬车检查的。可到这会儿了,我愣没瞧出一点儿端倪。就说那个叫片山的小日本子吧,他离重要人物还差得远呢!”
话说回来,陶三儿可比佟成年长整整七八岁之多,而且其社会阅历更是远比佟成丰富得多哩。他手下的那帮兄弟盘据的也不止是这一趟蒲公英号列车,另外还有好几辆开往河北其他地面儿的车次也是归他们管的。正因如此,陶三儿所目睹过的各种场景和情形自然也要比佟成多出许多啦。
“这可是奔奉天去的车哟!北平那边儿的人咋敢跑那伪满洲国的地界儿去了呢?”佟成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心中暗自思忖着。他嘴上虽还带着几分怀疑与质疑,但实际上内心深处已然对陶三哥所言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
要知道,身为政治人物,他们常常为了达成自身目的不择手段,什么样稀奇古怪、出乎意料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即便这辆车上并没有来自政府的那些位高权重、声名显赫的重要人物,但谁又能保证其中不会隐藏着政府精心挑选的民间人士呢?这些看似平凡普通的民间人物,说不定正背负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使命或是特殊任务,奉命行事。想到此处,佟成不禁眉头微皱,心中愈发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会儿可得留点神啦,今儿个居然没加挂专列,那就只能猫在软包间里头咯。我之前就琢磨呢,这片山好歹也是堂堂特高课长呀,按老理儿说,哪能这么随随便便就独自乘车出行呢?以往他每次出门,身边起码得带上五六号跟班才行呐,可这回倒好,打从我瞅见他开始,一直到这会儿,愣是一个跟班都没瞧见哟!”陶三儿这人呐,天生就有着一颗强烈的好奇心,甭管啥事儿那怕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也非得刨根问底、弄个明明白白不可。
要是换成一般的朋友,佟成铁定会苦口婆心地劝他别去瞎掺和那些闲事。但他俩之间可不一般呐,两人相识已然超过二十年之久啦。甚至早在佟成他老爹尚未成家之时,陶三儿就和他们一家子熟络起来喽。故而这次,佟成啥话也没讲出口,仅仅是在心底暗自祈祷着,但愿千万别整出啥乱子来才好哟。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陶三儿已然将手中的那支香烟抽至尽头。这支烟,他可是抽得极为干净利落,仅剩下一小截沾着口水再也烧不起来的烟屁股。将其随意丢弃到站台上,若是不巧遇上那些以捡拾烟头为生的流浪儿童,恐怕会将他们给气哭了!
然而,这并非是陶三儿吝啬小气所致,实乃因为自五岁开始直至七岁时被佟老爹好心收留带回养父母家之前,陶三儿一直都只能依靠着四处捡拾别人丢弃的烟屁股卖点钱儿来勉强饿不死的。
就这样,佟成和陶三儿两个人绞尽脑汁、七嘴八舌地胡乱猜测了好一阵子之后,最终还是没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正在这时,只听见一阵尖锐而响亮的汽笛声传来,原来火车马上就要启动发车了!见此情形,佟成和陶三儿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连忙急匆匆地再次登上了蒲公英号列车。
不过,这次他们可不需要像之前那样跑到片山和藤源那里自讨没趣了,而是轻轻松松地就从四号餐车车厢口顺顺利利地上了车。
就在刚刚踏上餐车的时候,佟成突然感觉到自已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似乎在向他抗议着什么。此刻距离上午十点钟还有十几分钟呢。但要知道,今天早上六点多一刻那会儿吃的那顿早餐,佟成可是为了给藤源一个下马威,故意一口气喝下了整整三大碗豆汁儿呢!这么一来,他肚子里原本抗饿的食物就没有多少啦。
此时此刻的餐车里空荡荡的,一个用餐的人影都没有。由于还没到正常开饭的时间,不仅乘客们都还没来用餐,就连负责管理餐车的列车长老刘都跑到前面的车厢去巡查工作情况了。
看着眼前这番冷清的景象,佟成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头对身旁的陶三儿说道:“三哥哟,瞧我这肚子,可真是受不了啦,非得再填点儿吃食不可呀!早上那三大碗豆汁儿,压根儿就不顶事儿!”说完,他便一边揉着自已已经饿得瘪下去的肚皮,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餐车上摆放着各种美食的柜台,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承包餐车的同样是一位满族旗人带着四五个伙计,对外人自称姓金,但其实跟新京那位皇帝一个姓儿,看到佟成坐了下来,虽然他的后台让他不必特别在意佟成,但一同坐在那里的陶三爷却不得不认真对待一下,要知道这火车上至少有七八位跟他抢生意的陶三爷兄弟哪,要是得罪了他,绝对没自已好果子吃。
“哟呵,陶三爷,您这可是有些日子没到我这儿来串门儿啦!我还琢磨着,您是不是把咱这小小的蒲公英号给忘到九霄云外去喽!”餐车长金砺满脸堆笑,双手稳稳地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脚步轻快地朝着这边走来。
只见他一边走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嘿哟,您瞧瞧,我这儿新到了一批正宗的老毛子白面包和红肠,那味儿,嘿,甭提多地道了!还有那上等的伏特加,口感醇厚,香气儿直往鼻子里钻哟!咋样儿,陶三爷,您要不要尝尝?今儿个我请客,您可得好好尝尝!”
话音未落,坐在一旁的佟成就开口说道:“得嘞,老金,您就甭啰嗦啦!给我来两个烧饼夹红肠就成,其他那些个玩意儿就算逑了吧。”说着,他迅速从兜里掏出两块钱的伪满绵羊票子,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老金的手中。
“嘿,佟警官,这可使不得!这点东西算什么,哪能收您的钱呐!”老金连忙摆手推辞。
然而佟成却一脸认真地说:“老金,您甭跟我客气!按照满铁的规矩,每个乘警、乘务员每天都有两顿不要钱的饭,火车司机和司炉工更是有四顿。可这会儿,既不是头顿饭,也不是晚饭,这是我自个儿额外加的吃食儿,当然得自个儿掏腰包买啦!咱可不能占公家的便宜,要不被人知道了,还不得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嘛!”
“佟警官,您这是咋个意思哟?能来我这小地儿,那可是给我老金脸上贴金呐!咋能收您的钱呢?绝对不成!”金砺一边着急地摆着手,一边满脸堆笑地说道。
要知道,佟成和陶三儿可不是一般人,前者是蒲公英号上仅次于小日本子的警官,后者则是平津青帮赫赫有名的地头蛇。收了他们的钱,自已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喽!
“叫您收下您就麻溜儿收下!佟警官那可是出了名儿的清正廉洁,咱可不能因为这点儿小钱儿砸了他的好名声!”一旁的陶三儿忍不住轻声呵斥道。对于佟成这个人,陶三儿最钦佩的就是他的廉洁奉公。其他那些警察们总是自恃守护着一方平安,认为偶尔白吃白喝、顺手白拿一些东西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然而,佟家却截然不同。自从佟家老爷子开始,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蹭吃蹭喝、白拿白点的事儿。
“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二位啦!您二位先请慢坐,我还得麻溜儿地去给软包厢准备酒菜呢。那里边坐着的可都是藤源乘警长的贵客,那可一点儿都不能含糊呀。”金砺一边说着,一边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般。
不过,他并未立刻转身离去,反倒是压低声音,轻声嘀咕起来:“嘿哟,您说这事儿,谁不知道哇,您佟警官那才是最称职、最合适的乘警长呢!真没承想,到最后,嘿,居然让那可恶的小鬼子给抢了座儿。这还不算,他一张嘴就要了足足十人份儿的酒饭,好家伙,还要了法国红葡萄酒。这都不算啥,更可气的是,这些个东西,嘿,居然都不给现钱儿,只说要等到月底再一块儿结账。但是……”说到这儿,金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不满。
望着逐渐走远的金砺背影,陶三儿转过头来,朝着佟成竖起了一个大大的拇指。那意思分明就是在夸赞佟成仅仅用了这么一点点小小的计谋,就轻而易举地探听到了软包厢内究竟有什么人、多少人。
面对陶三儿毫不掩饰的称赞,佟成反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红着脸挠了挠头,赶忙解释道:“哟呵,我可真没寻思那么多,就是这肚子饿得直叫唤,就想找点吃食儿垫吧垫吧,哪儿有啥高招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