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不得不说时间是治疗一切委屈与痛苦的良药,蒲公英号列车又经过了十多个小时,终于到达了新京站。
看着熟悉的站牌,每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甚至佟成还在站台上见到了几个自已熟悉的老朋友。
“哎呀妈呀,佟成,你这可真是命大啊!俺都寻思没机会再瞅着你了呢!”其中一个老朋友扯着嗓子喊道。
佟成咧嘴一笑,回道:“可不是咋地,这一趟可老难了!”他心里想着,终于到了新京站,自已也能松口气了。不过想到家里的情况,他又不禁有些担忧。
“佟成,你在奉天没遭啥罪吧?”另一个老朋友扯着大嗓门儿问道。佟成摸了摸自已的脸,咧嘴一笑:“你瞅我这不是挺好的嘛,还胖乎了呢!”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虽说确实没遭啥罪,可这一趟调查的内心折磨也就自个儿清楚,可他不想让朋友们跟着上火。
“那就行,那就行。对了,你让俺们帮衬的事儿,俺们指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一个老朋友拍着胸脯打保票。
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什么太好的通信方式,虽然有电报、长途电话,但一来太贵,自已兜里又没钱,二来就是就算有钱,自已还有陶三儿的家里又没装电话,他能打给谁呢?(1)就只能托这些朋友,如果有机会在新京站看到陶三哥或者他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帮着带一个信儿吧。
佟成感动地说:“谢啦,真的太感谢了!”他在心里头默默念叨着,盼望陶三儿能接到自已平安的信儿。
这其中,那几位老朋友,显然也知道了蒲公英号上的事件,还想安慰佟成几句。
“佟成啊,你别瞎寻思,那事儿就算过去了。”
“可不是咋地,你得支棱起来啊,咱都挺你。”
佟成听着这帮朋友的话,心里头老热乎了,可他还是硬装着说:“我没啥事儿,我就觉着吧,这日子指定能越过越好。”他心里头合计着,自个儿必须得加把劲,好让家里人都过上舒坦日子。
嘱托完这一切,佟成也几乎没剩下什么时间了。毕竟新京上车的人也不少,而且多在硬卧、软卧上车。以前这种肥差都是藤源的活儿,但现在藤源显然已经是“罢工状态”了。
佟成心里暗自庆幸,自已这一次没受什么苦,可以说是沾了藤源的光儿了,怎么也得帮他把活儿给干了。
(第二节)
蒲公英号列车犹如一条蜿蜒前行的巨龙,持续不断地向着前方疾驰而去。从新京前往哈尔滨的这段路途,对于佟成他们全班人马而言完全是一片陌生的领域。要知道就在去年的时候,这些铁路仍然掌控在俄国人所拥有的中东铁路公司手中。然而时过境迁,在过去短短一年时间里,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日本关东军迅速占领了整个满洲地区,满铁趁机假借伪满洲国之名,采取各种卑劣手段,如绑架、蓄意破坏等方式,对俄国人苦心经营长达四十年之久,并耗费数十亿卢布打造而成的中东铁路及其所有附属设施虎视眈眈。最终,经过一系列阴谋算计和强行施压,满铁仅仅只用了微不足道的两亿日元便成功将其据为已有。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为了将原本属于俄国人的宽轨改造成为符合满铁与京奉铁路通用的窄轨,满铁不得不又投入了一笔不低于购买价格的巨额资金,历经九个月的加班加点,付出了高昂的人员损伤代价,满铁终于如愿以偿地将铁路线延伸到了整个满洲。
离开了新京之后,佟成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那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微微颤抖着。他极目远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震撼——这里与之前所行之地的气候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尽管同样都位于广袤无垠的东北地区,但此地的天气变化速度之快实在令人瞠目结舌。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转眼间就已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佟成才的目光缓缓扫过铁路两旁,只见那些堆积如山的积雪竟然形成了高达数米的雪墙!这些雪墙宛如一道道坚固无比的白色屏障,整齐划一地矗立在那里,将缓慢行驶的列车紧紧地包围在其中。远远望去,列车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巨兽,艰难地在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前行。
随着列车不断前进,它穿行在这由雪墙构成的“隧道”之中,光线逐渐变得昏暗起来。偶尔有几缕微弱的阳光被那雪墙折射到车厢里,映照出一片迷离的光影。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哐当哐当”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这神秘之旅的伴奏曲。
有时,列车会驶过一些弯道或者起伏不定的路段,车身随之摇晃颠簸。此时的佟成才感觉自已仿佛置身于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之上,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意外。这种既神秘又惊险的氛围让他的心弦始终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得不承认,这辆被命名为“蒲公英号”的列车实在是不同凡响,堪称品质卓越。它源自德国的精心打造,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德国人对工艺的极致追求和精湛技艺。从外观到内饰,无一不散发着高品质的气息。
尤其是那套内部的暖气系统,简直令人惊叹不已!熊熊燃烧的炉火将源源不断的热量输送到各个角落,使得整个车厢仿佛变成了一个温暖如春的小天地。哪怕车外是冰天雪地、寒风凛冽,车厢内却始终保持着宜人的温度,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也正因为如此出色的暖气系统,乘客们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无需再像往常那样身着臃肿厚重的衣物来抵御严寒。他们可以轻装上阵,尽情享受舒适惬意的旅程,而不必担心会被寒冷侵袭。无论是阅读没有被收走的报纸书籍、欣赏窗外风景还是与邻座攀谈交流,大家都能在这个温馨的空间里放松身心,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然而,与乘客们轻松惬意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身为乘警和列车员的工作人员。每当列车缓缓停靠在站点时,他们便要迅速打开那厚重的车门,然后如敏捷的猎豹一般纵身跃下站台。此时,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呼啸而来,毫不留情地灌入他们的衣领之中。
这寒冷仿佛附骨之蛆一般,拼命地往他们衣服的缝隙里钻,试图侵蚀他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但在这零下三十多度的极寒天气面前,它们显得如此单薄无力。而脚下的站台早已被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在地。
每次完成任务后,他们又得匆匆忙忙地返回温暖的车厢内。可就在这一瞬间,刚刚还被严寒侵袭的身体突然感受到了车厢内的暖意,这种冷热之间的巨大温差让佟成感到极度不适。仅仅经历了两三次这样的折磨,他的身体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
“这些小鬼子真是把人当牲口使啊!哼,连牲口都不如,牲口挨了打还得给把豆饼之类的安慰一下呢?”佟成站在双城站台上,心中暗自咒骂着龟山那帮家伙。
”嘿哟,您瞅瞅这蒲公英号列车上的三十几号乘警和列车员,那可都是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主儿。这身子骨和精神头啊,都疲惫得不成样子了。出了大牢,咋着也得让人歇上几天,喘口气,补补营养不是?哪怕是在回北平的列车上执勤呢,也成啊!可谁承想,现实就这么残酷,他们立马就给派到了这么个陌生地儿。那寒风刮得哟,跟刀子似的,吹得人直打哆嗦。这不是要人的命嘛!”
佟成用着自已最熟悉的北京话,而不再是东北话狠狠吐槽着龟山次长,一边不由得将那并不算厚的大衣又紧了紧。望着远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恨。自已这个十多天吃得白白胖胖的人都如此,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些已经连续遭受了十多天折磨且营养不良的乘警和列车员们该如何承受这般煎熬。
这一路上巡逻下来,他时不时还会碰到某个列车员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在车厢或者站台的消息,看得人都心惊胆战。
(第三节)
“佟成君啊,你可是咱这车里的老银儿了,藤源君现在那熊样儿,我是真没啥指望了。你瞅瞅他,一天天的没精打采的。俺就想问问你,有啥好法子不?要不啊,还没到地方呢,俺们这三十来号人,明儿个可咋回北平啊?”
在七号车厢里遇到已经束手无策的武田列车长,他显然也没有碰到这样严重的局面,他虽然已经走了几次从吉林到哈尔滨的路线了,但目前蒲公英号上列车员的情况非常糟糕,仅仅靠打骂已经无济于事了,他不得不向佟成请求帮助。
“哎呀妈呀,不瞒你说,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走这冰天雪地的道儿,真没啥招儿,要是在北平,出现发烧打摆子,我们家里就得可劲烧点红糖水、姜汤啥的。可我刚才瞅了瞅,咱这火车上压根儿就没给咱预备这些玩意儿。那就只能可劲儿喝点热水了。不过可得跟大伙说好了,上下车门前头、后头那二十来分钟可千万别喝,要不就得呛风,那可老难受了……”佟成只能将自已知道的一点预防感冒的知识,现卖给武田。
武田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忧心忡忡地说:“可光喝那热水和红糖水、姜汤,怕也不顶事儿啊。咱得想法子让大伙身子热乎起来,可不能再让他们挨冻了。”
佟成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会儿说:“要不给大伙把卧铺车厢里备用的和不用的被褥都拽出来,上下车的时候给大伙披上,能暖和点儿。”
武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也只能这么着了,但愿能管点用吧。”
佟成又说:“对了,武田车长,你到了哈尔滨站,能不能跟总部或者哈尔滨站唠唠咱这情况呢?这事儿不赖你,主要责任是奉天事务局.......”
武田晃了晃脑袋:“现在这情况急得火上房了,怕是来不及了。咱只能先自已琢磨琢磨办法,尽量让大伙熬过这难关。”作为被临时安排为列车长的武田深知,这时候真向总部或者哈尔滨站报告了蒲公英号列车上的状况,那等于是告了龟山次长的状,以后他还想不想继续在奉天铁路局甚至满铁干下去了。
佟成的目光犹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坚定不移地说道:“都到这个粪堆儿上了,说那些臭氧层子有啥用啊!咱这一帮子兄弟,那可是跟着刘勋还有我,从北平那嘎达,千里迢迢地闯荡过来的。
现在刘勋出事儿了,那我就得挑大梁,当这个头头。不管前面的道儿有多难走,不管有多少沟沟坎坎,我都得想法子保证我这帮兄弟们能顺顺利利地回北平老家。
哪怕是得用手一点点抠着爬回去,哪怕最后得把病倒的弟兄们背着走,我也绝对不能撂挑子,必须得让每一个兄弟都能囫囵个儿地回到老家。
要不然,等咱真回了北平,那些在家里眼巴巴等着的亲人们,看着自家的爷们儿遭这么大罪,就我佟成一个人毫发无损,还养得白胖白胖的,就算别人不说啥,那一道道充满怨气和愤恨的眼神,也能跟刀子似的,分分钟就得把我给千刀万剐喽!”
武田听完佟成所言之后,微微颔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理解之色。只见他眉头微皱,稍作思考,然后缓缓开口道:“嗯呐,佟成君,你说的俺都知道了。这么地吧,俺先去跟餐车那旮旯说一声,让他们整点热乎的汤水。对了,俺好像记得他们那嘎达还有芥末和辣椒油啥的调料,俺也让他们都拿来,兴许能用上呢。”
言罢,武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已的腰包,脸上瞬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额外的开销最终都得由他自个儿承担下来。想到此处,他不禁暗暗叫苦不迭,同时在心底里懊悔不已。要知道,就在昨日,当龟山向他下达这个看似艰巨的任务时,他居然还傻乎乎地将其视作一次难得的美差,并欣然应承了下来。然而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发觉事情远非自已当初想象的那般美好。
(1)我家装电话是1992年,当时初装费就1500元,当时我爸妈,县城公务员加一起工资不超过七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