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当蒲公英号列车上的列车员、乘警终于拖着九死一生的身体,连拽带拉地来到哈尔滨站临时住宿点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武田列车长站在一旁,他的内心充满了挣扎。他深知这次事故的严重性,也明白向满铁总部铁路运营部汇报会带来的后果。他想起了奉天站的龟山次长,那个权力巨大的人物,得罪他可能会让自已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
然而,武田列车长也清楚,如果隐瞒下去,明天耽误了列车发出,他作为列车长,将会面临更严重的后果。他可能会被开除,失去这份工作,甚至可能会被判刑。他的家庭将会受到影响,他的声誉也将毁于一旦。
在内心的挣扎中,武田列车长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一边是可能的麻烦,一边是更严重的后果。他感到自已仿佛被夹在两个巨大的力量之间,无法挣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内心愈发焦急。
武田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心中不断地权衡着利弊。他想起了自已的职位、想着自已的家庭,想起了自已的责任,他不能因为龟山的错误而受到牵连。
最终,武田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佟成说道:“咱可不能再瞒着了,必须得跟总部汇报一下咱现在这老严重的情况了。”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在向自已内心的恐惧宣战。说完,他转身走向电话,准备拨通满铁总部的号码。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已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尽管这可能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如果龟山真要因此而找他的麻烦,只要不过分,他会忍受着,但如果真的触犯到了他的底线,那他武田也不是待宰的猪,大不了向满铁监理役提出申诉。
打完电话的武田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上面传来的消息,另一边则拉着佟成,两人一同为那些躺在火炕上的列车员和乘警们烧制姜糖水。
那浓浓的姜味和甜甜的红糖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让人闻起来感到格外温暖和舒适。
这生姜和红糖并非来自于哈尔滨站的供应,而是武田用了自已作为列车长的特权。在出了双城站不久,果断地征用了邮政车厢内的一部分托运物资,其中就包括这些生姜和红糖。
尽管这些生姜和红糖在当时属于紧俏物资,但其价格并不昂贵。所以即使征用了它们,事后只要向托运人做出相应的赔偿即可。就这样,武田以其丰富的经验和果断成功地解决了眼前的难题,让受伤的列车员和乘警们能够及时得到一份温暖与关怀。
“佟成啊,你快跟俺说说,那藤源到底跑哪噶哒去了?这都找了老半天了,连个人影都瞅不着!”武田满脸焦急之色,手中不停地搅拌着锅里热气腾腾的姜糖水,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佟成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叹气道:“哎呀妈呀,俺哪能知道啊,那家伙平时就神神秘秘的,成天没个影儿。你瞅瞅现在这情况,活脱脱就是个只敢缩头的王八犊子!”
“啥叫‘像似’?他就是个纯纯的胆小鬼!”武田一听这话,立马火冒三丈,眼珠子瞪得溜圆,满嘴大碴子味地骂道,“一遇着点儿麻烦事,他撩得比兔子都快,就知道躲责任!”
“话是这么说,但兴许人家心里头有自个儿的小九九呢。”佟成叹了口气,劝道,“咱也别光埋汰他了,眼巴前儿还是先把这些事儿整明白得了。”说完,他扭头瞅了瞅锅里头越来越稠的姜糖水,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
至于藤源的乘警长,佟成其实早就看到,就在火车还没停稳,他就像一阵旋风似的,眨眼间便从人们的视线当中溜走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谁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也许此刻正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呼呼大睡呢;又或许他已经急匆匆地跑去给他那位远在他乡的叔叔拍发电报了。
总之啊,这藤源如今完全就是一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后果再严重,他都无所谓了。甚至还放出话来,大不了不干了直接回那日本老家去了!
(第二节)
武田与佟成对视一眼后,心有灵犀般达成共识,决定不再谈论那个人了。佟成转身回到炉灶前,继续专注地煮起姜糖水来。那锅中升腾起的热气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带着丝丝甜香。
与此同时,武田则快步走向站内的医务室。他步履匆匆,心中挂念着那些身体不适的人们。一路上,寒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耳畔,但他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没过多久,姜糖水终于煮好了。佟成用毛巾垫着手,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只装满姜糖水的大碗。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缓缓走进房间。只见屋内的火炕上,躺着几位面容憔悴的列车员和乘警们。他们紧闭双眼,脸色苍白,显然被病痛折磨得不轻。
佟成轻轻地走到炕边,弯下腰,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姜糖水递到了其中一人面前,轻声说道:“来,喝点儿姜糖水,暖暖身子会好一些。”接着,他又依次将姜糖水递给其他人。
这时,刚刚从医务室请来的医生也赶到了房间里。医生看着炕上的病人们,眉头微微皱起,武田面露忧色地说道:“这批人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啊!先是因为接受调查,在奉天宪兵队的大牢里关了十多天,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好不容易出来了,又立刻投入到工作当中,连休息调整的时间都没有。结果现在正好赶上这场罕见的大雪,天气骤变,这一冷一热的交替,身体怎么能吃得消呢?唉……”
当佟成刚刚看着最后一个人喝下姜糖水的时候,就见屋外武田正陪着一个医生说话。这个医生个子颇高,说话的声音却是的的道道的北平口音。这令佟成非常惊讶,在哈尔滨这个地方碰上俄国医生甚至法国、美国、德国医生都不奇怪,但是碰上一个北平口音的医生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名医生似乎没注意到佟成,而是径直跟随武田走进了屋内,查看每一个病人的情况。他仔细检查了一番躺在火炕上的列车员和乘警们,眉头微微皱起。
“他们身体本就虚弱,加上这么一折腾,体内寒气太重,气血不畅。”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药箱。
“这儿有发烧药,每人每天吃三回,一回先吃仨粒儿。但这也就治个表,不治根儿,他们主要是元气不足……”医生拿起纸笔开始写药方,“还得补点儿营养,这头一味药是人参,少取点儿就成,能补元气。再配上点儿黄芪,增强抵抗力。还有防风这药,驱寒邪的同时还能防止风邪再进来。”
武田认真听着,不住点头:“医生,这药多长时间喝一回呢?我手底下这些人多长时间能回去上班呢?”
“一天喝三回,早上、中午、晚上各一碗。这阵子得注意保暖,多盖点儿被子。吃饭上,多吃点儿热乎的、滋补的,像小米粥啥的就挺不错。”说完,医生把药方递给武田,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武田拿着药方,立刻让佟成跟随这位医生去哈尔滨站外的药房去抓药。
“大夫,那他们大概多久能恢复工作呢?”走出铁路宿舍,佟成又向同行的医生问了一次武田相同的问题。
“要我说啊,要是调养得好,一周左右估摸就能好点儿。不过您可记住喽,千万别着急,这身子得慢慢养着才行。”那个医生又补充了一句,然后话风一转,面对着佟成摘下口罩,就问道。“姐夫,您不认识我啦?”
“嗡”的一下,佟成几乎是脑子炸开了一般,他刚才还只是奇怪对方的北平口音,但这一次却惊讶于这个称呼。
“哟,哟,哟,这不是继业嘛!招娣儿的弟弟,这些年您跑哪儿去啦?咋还跑哈尔滨来了呢?”好久,佟成终于将这一串疑问如同机关枪般吐了出来。
“这事儿啊,那话儿说可真是不短了,四年前我爹,也就是你老丈人,非得让我娶哈家那个抽大烟的大小姐,我哪儿能同意啊,这不就逃婚跑出来了,到了哈尔滨站就投奔我在协和医院学医的老师了。这详细情况啊,等会儿我再跟你细说。我家里咋样啊,我姐还有我那外甥……身体都挺棒的吧?”
这个关继业比佟成的原配妻子小了整整七岁,比佟成还小四岁,作为男孩子自幼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最终成为了一名西医。与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关招娣不同,关继业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有着自已独立的思想和追求,绝不会像关招娣那样轻易接受父母的安排娶妻生子。
然而,这一问,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佟成内心深处的那层保护膜,引发了他深埋已久的悔意。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关继业讲述那个残酷的事实——他的姐姐在她离家出走的当年,就因为难产而离开了人世,一尸两命。
更让他难以启齿的是,当时的他正在火车上执勤,根本不知道家里所发生的一切。而他的母亲和岳母,因为观念陈旧,坚决不肯让那个德国男医生进行剖腹手术,最终导致了这一悲剧的发生。
佟成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自责,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关继业这个小舅子,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已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