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中年男子向着软包厢的方向而来,佟成一点也没注意到。在他看来,这个中年人虽然衣着讲究,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种非凡气质;而且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行李,想必是乘坐卧铺的乘客。即使是软卧车厢,对这样的人来说也不足为奇。然而,佟成还未来得及再次偷懒打盹,就看到那个中年男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军爷儿,劳烦您嘞,请问软包厢还有空的伐?我是从武清上车的,那边没买到卧铺车票嘞。“中年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中一枚袁大头塞进了佟成的手中。
佟成心中一动,眼睛都亮了起来,虽然刚才他拒绝了金老板的免费款待,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钱啊!佟老爷子一直教导他,穷人、小商小贩的钱不能随便占便宜,然而对于火车上有钱人这种小费打赏,佟成却没有一丝拒绝的自尊心。
在他看来,如果别人请他帮忙做事,只要他能办好,收下这笔钱并无不妥;如果实在办不到,那就把钱退还人家便是。现在,对方一出手就是一块袁大头,这让佟成瞬间心动不已。要知道,他这个警长每月的薪水才仅仅十八块大洋呢……
“哟,先生,您这出手可真大方,请问您怎么称呼呐?嘿,您问我可算问着了。您是想要软卧呢,还是硬卧呀?”佟成客气地问道,尽管他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礼貌性地多问了一句。
那位男子笑了笑,说道:“鄙人免贵姓陈,浙江金华人氏。我这个人喜欢清静,有软包厢的话,我包一整间儿,钱不成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不仅佟成吃了一惊,就连站在不远处的金老板也忍不住呲了一下牙——从北平到新京的长途车,一个软包厢怎么也得一两百块大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如果按照正常价格计算,就算打个对折,那也至少需要八九十块大洋呢!这位陈先生出手如此阔绰,让周围的人都不禁感叹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与众不同。
“陈先生,您这可太应该了,可既然您这么着对我,我这儿有句不该说的话,得跟您念叨念叨,要不我这心里头一年都不踏实。”
佟成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他爱钱,也知道这种车上卖出去的软包厢,自已可以拿到至少五块大洋的奖励,但他内心深处却有着一种做人的底线和良知。
佟成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今个儿,软包厢给北平留的还剩俩空厢,可旁边就是日本特高课长带着八九个日本特务呢,我瞅着陈先生您呐,还是甭去招惹这麻烦。我给您找一个硬卧,不知行否?”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和紧张,仿佛生怕被周围的人听到。
佟成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跟这个人说清了厉害关系,他希望对方能够理解其中的风险和后果。毕竟,与小日本子发生冲突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危及生命。然而,他又不想失去这笔生意,所以只能以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对方。
“哈哈哈,小日本子个特高课,勿晓得是军部个特高课,还是满铁个特高课。我陈某人做事坦荡,平常勿作亏心事,半夜勿怕鬼叫门,就来软包厢。”那个陈先生听了这话,不仅没有害怕,反而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似乎觉得旁边有几个特务跟自已同住,反而更安全似的。
“既然陈先生不介怀这些,那敢情好,我这就带您过去。不知道您还带了啥人、行李没有,我帮您拿过去。”既然这个姓陈的已经将话说到了这里,那么佟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反正有钱不挣是王八蛋。
“我的行李还在五号车厢,有两个小跟班的看着,你帮我叫他们一下。”陈先生笑着对佟成说道。他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自然,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好咧,我就知道陈先生不是一般人,对手下人都如此大方。”佟成一路小跑地向五号车厢而去,一边还感叹道。“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片山那个鬼子课长的手下就得八九个人挤一个软包厢,而这个陈先生的手下就可以跟着老板住软包厢。”
……十几分钟之后,终于将这位陈先生安置好了的列车长刘勋转身回到了餐车,并将十块大洋塞给了佟成,一脸喜气地对着佟成说道:
“嘿哟,我跑铁路都二三十年了,头一回碰着这么大方的主儿,不光出手阔绰,连车票都不要。得嘞,那我就给丫打个折,八十块大洋,您、我、藤源,一人十块,软包厢那俩列车员,一人三块。剩下的,等咱到了新京,给其他兄弟们打个牙祭。对了,我还给了片山二十块,瞅他那高兴劲儿,指定不会找咱跟那位陈先生的麻烦喽。”
佟成接过这沉甸甸的十块大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要知道他跑一个月趟火车也就挣个十八块大洋而已,一下子拿到这么多钱,让他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那可真是太谢谢您嘞,刘大哥!往后有啥事儿,您就言语一声儿,兄弟我指定是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含糊!”佟成激动得语无伦次。
“哈哈,好说好说,大家都是兄弟嘛,互相帮忙应该的。”刘勋笑着拍了拍佟成的肩膀,然后转头看向已经闻声回来的藤源。“藤源君,来,这是你的那份。”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十块大洋递给了藤源。
“刘列车长,这哪能行呢?俺可啥事儿都没干呐,咋能拿这么些钱呢?你可别扯犊子了!这钱俺不能要!你快收回去吧!”藤源嘴上拒绝着,但却将任由刘勋将这个钱塞到自已的制服衣兜之中,虽然他出身于日本贵族,但能被扔到这个列车上当列车长,那至少说明他也不是太受重视的角色。更何况连片山都收了钱,他就更没必要端着架子了。
而对于倒卖车票,尤其是软包厢这种事儿,一二九零蒲公英号一共有十二个软包厢,如果没有例外情况,北平有六个软包厢,天津有六个软包厢的名额,但实际上这一次出来,除了片山那两个软包厢之外,在北平站就等于一张票也没卖出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北平站没有售出任何软包厢车票,但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复杂的利益链条。刘勋和藤源等人为了私利,竟然敢于私自瓜分这笔巨额钱财。这其中涉及到权力、金钱和人际关系的交织。
佟成之所以会让刘勋来处理此事,缘由在于他对这件事的复杂性和敏感性有着深刻的认知。他极不情愿让自已卷入如此棘手的麻烦之中,并且他也深知,这种非法的车票买卖生意已然超出了他这个层级所能承受的范畴。因此,他颇为明智地将责任悉数推给了刘勋,只期望自已能够安然无恙。而刘勋这人呢,则更为精明,他径直把藤源,甚至连带着片山都给牵扯了进来。
别看片山,虽是满铁北平事务所的特高课长,然而实际上他每月的薪资着实不高,所有收入累加起来,换算成袁大头儿也不过区区一百多块钱而已,这甚至比多数民国政府的科长们的收入还要低,唯一的不同之处仅是满铁能够按时给他发放工资罢了。而从这一次片山带着八九个特务去奉天出差只使用了两个包厢这件事儿上来看,片山也是非常爱财的人,刘勋这一试居然就给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