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七节车厢走到藤源本应所在的第四节车厢其实并不远。之所以藤源不像其他车的乘警长一样呆在第一节车厢,这是因为,这辆还是几年前由杨宇霆担任东北铁路督办时购入的德国列车,除了车头外,一共有十七节车厢。
其中,第一节车厢是软卧车厢,第二节和第三节车厢则是硬卧车厢,环境舒适,能够提供相对较好的休息空间。只是票价太贵,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不敢买这个票,尤其是九一八以后,从关内去东北的人要远远少于从东北逃出来的人,所以这三节车厢一直住不满,但还得保留着。也许过一段时间,蒲公英号延伸到哈尔滨后,会好一些吧。
接下来的第四节车厢是餐车,供车上工作人员、乘客用餐。这节车厢里面布置得很温馨,餐桌上辅着带有精美图案的桌布,让人感觉非常舒适。
不过就算这一路长达近百个小时,绝大多数旅客仍然不敢来这个餐车吃饭,对他们来说,在这里吃饭实在太贵了,而且还吃不饱。因此,绝大多数中国人都选择自带干粮或者从陶三儿的弟弟妹妹们的小推车上买点东西吃。这样既省钱又能吃到自已喜欢的食物。虽然条件艰苦,但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所以除非是人满为患的时候,很多买不到座票的人才会来这里买上一份饭,然后再坐一两个小时歇歇乏儿。但现在正如前面所讲,从北平向关外一路,在沈阳之前,这趟车就没有满过,自然也就没多少人来这里用餐了。
从第五节到第十六节车厢都是硬座车厢,这里的乘客相对较多,座位略显拥挤,但价格较为亲民,适合普通大众出行;而最后的第十七节车厢则是行李与邮政车厢,用于存放旅客托运的大件行李物品。这种车厢布局设计充分考虑了不同层次乘客的需求,也反映出当时铁路运输的特点和规模。
除了与火车并不相通的火车头由专门的司机班负责之外,剩下的火车部分主要分为乘务班与警备班两个重要部门,分别由列车长与乘警长负责管理。他们的职责不仅仅是维持秩序、确保安全,更包括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通常情况下,这两位负责人除了需要不时地巡查一下火车各车厢外,剩下时间都会留在餐车车厢。原因很简单,这里不仅设有广播台,方便及时发布信息或通知,更是报警器的核心控制区域,能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
事实上,就算列车长与乘警长暂时离开餐车,也一定会有一名经验丰富的列车员与乘警留守在此。例如,如果藤源需要下车厢巡查,那么佟成就必须坚守岗位,以保证整个系统的正常运转。
这一次,身穿乘警制服的佟成与胳膊上只套了一个治安袖标的陶景旺一同来到餐车。然而,当他们走进餐车时,却发现里面冷冷清清,只有寥寥无几的三五位乘客有用餐。佟成与陶景旺四处张望,终于在最靠近广播间的角落里寻找列车长刘勋的身影。
只见刘勋正坐在那里发呆,这位年近半百的铁路老员工看上去神情有些落寞,仿佛心中藏着许多烦恼。
佟成见刘勋似乎心事重重,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也没敢多问。
刘勋抬头看了一眼佟成与陶三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用着两个人都能听得懂的东北话向佟成解释道:“藤源乘警长去软卧六号包间跟片山课长大人唠嗑儿去了,他让你们直接去找他俩。”佟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转头看向陶景旺,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继续向前方走去。
刘勋看着佟成和陶景旺离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兔死狐悲般的同情。
刘勋和佟成一样,都属于奉天铁路署的留用人员。然而,两人之间存在一些差异。佟成来自北平,是七年前由东北铁路督办处在北京录用的人员,而刘勋却是已经在东北生活了四十多年的第一代东北人,与原东北当局有着一定的关联。自九一八事变后,尽管整个东北铁路署都被满铁“接收”了,基层人员也几乎没有太多变动,但从去年开始就面临着被满铁嫡系人员淘汰的风险。
就如眼前的佟成虽也被留用,但却失去了原本应得的乘警长职位。相比之下,刘勋的情况稍有不同。由于他年纪较大,再加上满铁一次性接管了将近两千多公里的铁路线,缺乏足够的熟练列车长来替代他,因此暂时只能继续任用他。
不过,刘勋清楚地意识到,自已与佟成还是有所区别。毕竟,佟成年仅二十七岁,正处青春壮年时期,满铁自然更倾向于留住他并让其继续为公司效力。而对于刘勋来说,如果被淘汰出局,那就意味着只能回家含饴弄孙,过着退休生活了。
至于退休金的问题,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这个概念,但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退休金只是一种奢望。到时候能给发个两三个月的工资作为安置费就已经相当不错了,这还是因为他在这里工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他还不敢去叫屈,毕竟满铁可不是一般的铁路公司,它拥有强大的势力和背景,甚至连关东军都是它养的打手,一旦惹恼了对方,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等待着那微不足道的安置费,然后默默地离开这里。当然他还留在这里的原因也是盼着事情会有一个转机,毕竟当列车长近三十年,他的正当、不正当收入可不低。
先不说刘勋在那儿发呆呢,佟成和陶景旺接着又穿过了两节硬卧车厢。到这时,跟陶景旺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经常在东北这条线上做生意的人。现在还敢去东北做生意的人,那都是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主儿,尤其是青帮那些人更是几乎垄断了这条线。
虽然一月中旬这个季节,东北那嘎达还冻得梆梆的,但如果想要收购山货,就得在年前儿提前预订秋天的收成。不然等过了半年,可能连货都收不到。此时东北的深山老林可是抗日武装最为活跃的地方。
悟字辈的陶景旺这样的人物,自然成为了他们打招呼的目标。有些人甚至是陶三爷在这趟车上给照应着的。虽然陶三儿不会对佟成提及此事,但他俩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佟成当然不会戳穿这层窗户纸。
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聊着,整整磨几了半个多小时,佟成与陶三儿才算到了软卧车厢,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不过对于一二九零蒲公英号这样的长途车来讲,最大的好处就是中途站点少,这一个小时还没停一次,如果换上短途车,恐怕早就停了五六站了。而就是这样,蒲公英号其实也没走出有多远,出了北平前门站,才刚刚到达河北大兴县的黄村车站,如果按后世的算法,等于还没出北京呢。
而佟成刚刚走到六号软包车厢的门口,就从里面传出了藤源正向片山吐槽着老北京豆汁儿的声音:“片山君、彼ら中国人はどうしてこんなものを好きなのだろう?我々日本人の納豆よりもずっとまずい!(以下为中文译文,以后不再特别说明:片山君,你说他们中国人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简直比我们日本的纳豆还要难吃!)”
“ははは、藤源君、私は大丈夫だと思うよ、たぶん私たちが慣れていないからだろう。(哈哈,藤源君,我在北京呆了这些年,就特别觉得这个东西好喝,你一定是第一次喝才不习惯的吧。”片山笑着回答道。
“ふん、本当に理解しにくい。とにかく私は一生こんなものは好きにならない。(哼,真是难以理解。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这种东西的。)”藤源正不满地嘟囔着。
“ただ、豆汁よりも私が耐えられないのは、佟成というやつが、私が一口飲んだ豆汁を持ち上げて一気に飲み干してしまったことだ。これは本当に不衛生すぎる。私はこのやつにはもう耐えられない。これから二度と彼と一緒にご飯を食べない。(只是比豆汁儿更难令我忍受的是佟成那个家伙居然端起我喝过一口的豆汁儿就给干了,更过份的是他的嘴正叼在我.......这真是太不讲卫生了。我真是受不了这个家伙,以后再不跟他一同吃饭了。)”
同样能够听得懂大多数日语对话的佟成在外面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心想这个小鬼子还挺有趣的。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等里面传来片山的声音,这才推开门,与陶三儿一前一后走进了这间本应该有四个人,但其实里面只有藤源与片山两个人的软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