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荼叶本苦

六月微风暖,岸边草木葱。河水清冽,泛舟湖上,煮酒烹茶,倒也别有一番情致。两人只赁了一艘乌篷船,船夫在船尾撑篙,林暮与藉青二人在船头对坐烹茶。

“来这的时候我早带了些酒来,可是寺院内不让饮酒,那便喝点茶水了。”藉青一指身后两坛上好的女儿红,眉间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林暮本就不喜酒,只是将一旁炉上热水取下烫杯:“寺院有寺院的规定,总不能让他们为难吧。”

“也无妨,今日也正好好试试我的手艺。”藉青从她手中将烫到一半的茶盏接过来,葱白的手灵巧地提起茶壶,颇为自得地向她展示自己的茶艺。

他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嘴上却也不住:“那人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年纪不大大道理倒是一堆。不好好吃饭,忙的时候一整日都可以不总吃;那穿衣就更别提了,一年到头总是那么几件。”

林暮听着一道道的吐槽,也忍不住出了声:“既然不放心,为什么不亲自看着?”

藉青只是手上一顿,笑容洒脱:“大约是我这人太自私罢,只想过这煮茶悠闲的快意日子,不想再劳心劳力,总不能因为我害了他一辈子……罢了,这都是命。”

林暮便不再说,端起他送到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又皱起眉来:“太苦了,你喝得都是些什么茶太苦了,只是喝茶你从不吃些甜食?那些也对你有好处。”

藉青眯起眼抿一口茶水,笑而不语。又另起了个话题道:“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什么,不知道王后能不能给我一分薄面,我想进朝廷为官做个清闲的官儿,可以吗?”

“当个清闲的官儿?”林暮有些摸不着头道:“那你的生意放着不做了吗?”

藉青撑着下巴,目光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语气轻飘飘道:“儿时家里没有出事时,边梦想有朝一日高举为官,如今有那么好的关系,放在那不用干什么。”

生意上面有林娘打理着他自然是放心,为如今时候也到了,自己总该去把事情打理干净,到时候再看到那傻子成婚,自己也可以义无反顾了。

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只是中途出现了阚星伟这个小插曲而已。

林暮垂眸道:“你若是想报复那些老大臣们那你就没有什么意思,阚星伟那记仇的性子定不会饶了他们。”

“不是。”藉青轻一叹,目光收回来注视着手中清透茶水:“若是可以的话还麻烦你能帮我调到大理寺任职吗?不用给我太高的位置,我怕别人到时候为难你们。我只是想去帮我们馆里面的一个孩子查清楚一件事情而已,自己动动手便好,不用劳烦你们。”

他又自嘲一笑:“那个孩子从小就命苦,见过家破人亡,也见识过人情冷落。但是我问他了好多事情,他又想不起来。整天的嚷嚷着,要去找害他父亲的凶手,一个毛还没长大的孩子,加上这些有用吗?”

“如今整天哭着闹着,反正我进来也清闲。便从你这儿讨个官儿做,顺便帮他查查这件事情,也好让这个小子死个心。”

他脸上的怅惘在提到这个孩子时又尽数散去。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一双青白分明的眼眸闪着润泽的光,就像……就像是……

林暮心头沉了沉,觑着他试探问道:“你跟那个孩子……挺熟嘛?他是你的亲人?”

藉青抬眸看他,揶揄道:“王后真是好眼力,他怕是藉某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吧,他一个人活的挺艰难的。”

“你们……”安长卿本想问问他与那个孩子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想想又觉得多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太复杂也太厚重,并不是简单言语便能解释清楚。

他止而不语,怕勾起藉青的伤心事。藉青却豁达得很,又给他斟了一杯茶道:“那个孩子曾冲到我面前想要杀我。”

藉青原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幸被林娘收养,在经商上别有一番头脑。后来创建了风流馆,看似春风得意,实则明枪暗箭无数。那时候,整个京城不止他一家更不会只有他一家。早些年的男馆潘崇权贵,一而在再而三的打压着他。

这一切迫使年少的他精神崩溃,直到后来遇到了阚星伟,有将军府那么宏伟的靠山在后面自然是没有人敢动他们了。

至此藉青生意才越做越大,直到今天是京城规模最大的。风郎馆向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只有两情相悦者,藉青才肯放手。可到底还是想着他人,每次赎身的时候他总想方设法的将奴籍销毁,给那些男子留最后的退路。

回忆起往事,藉青抿唇微微笑起来:“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相恋不会被世人接受的,给他们留一条后路将来也有活路。这其中受伤最严重的往往都是先动情的人,总是义无反顾的付出却忘了自己也是个男子,也不比任何人低下。”

只是岁月变迁,人心渐疏。少年时轻信的承诺,长大后却已经明了其实现艰难,流言蜚语的增多,让他对这段感情不得不产生怀疑。

“我只是没有想清楚我这辈子为什么要那么苦,总该为他做点些什么。”藉青轻叹。

林暮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故事,世人的偏见横亘其间,均是身不由己,想也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曲折与矛盾。

她抿了一口苦涩茶水,大约明白为什么藉青喜欢喝这苦茶了。茶再苦,也苦不过人心难守,苦不过世事难改。

“或许日后,这世道总会因为某些改变。”安慰太苍白,最后林暮只能这么说,毕竟在将来这样的爱情,总归不会在阳光下被人接受。

藉青便笑了:“一开始就是错的,后面怎么会对呢?”

乌篷船在河面上缓缓前行,一壶清茶喝完,藉青伸手又为她烹茶,林暮这回拦住了他,笑着说:“那太苦了,多加点水。”

藉青浅笑驳他:“茶叶是苦的,多加点水那苦,不就回味无穷了吗?”

都说苦尽甘来,那么干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船沿着河道绕了一圈方才行回来,两人喝茶谈天,倒也尽兴。眼见着天边已经燃了红霞,藉青身子弱披上一件厚些的外裳,与她在码头分别。

来时只带了小婴子和几个待卫,就等在湖边。见王后过来,便牵着马迎上前给她披上件狐袍子。

林暮目送藉青走送方才上马,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声音:“王后可在,沈某在此等候多时。”

林暮循声去看,就见沈如星正从不远处的山底下来,身边亦只有两个仆从。林暮对他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天天想方设法的抢他女儿,虽然也没有什么好的语气跟他说话。

“不知沈大人在这里有什么事?”林暮下了马,笑着同他寒暄,心底下却不停的暗暗咒骂:“回头定让容修给他多安排些差事,省的,天天跟自己抢女儿。”

沈若星身着一身白衣,手中折扇晃了两晃,道:“刚才走的可是那位馆主?也不是头回见听歌一瞧,怎瘦了那么多?莫不是那将军府连个人都养不肥了?”

“将军养肥一个人何其简单,只是人不愿意留在那儿。”

“我对将军府的是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头一回见这位关注到有些面熟,好像我一位故人,只是有些事情并不见得光彩,还希望王后相助一二”

林暮眼神一闪,面上却不露异样,没答应却也没拒绝:“近日寺庙有些事需要我把持,怕是有些不得力。”

沈若星朗声一笑:“无妨,等哪日我想起那位故人我再来找王后说上几句。”

两人在码头寒暄几句,林暮方才回了寺院

沈若星一遍一遍的回忆着籍青的样貌,轻道了一声:“阚匹夫可以好生享福了……”

林暮回了宫中,将今天藉青想当官,又遇上沈若星还有他说的话,一并告诉容修。

容修微微的皱了皱眉叹了一声:“沈若星怎么会知道你们在哪?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怀疑过藉青的身份可是也查不出什么一二来,便也没再多问。”

林暮也是觉得太过巧合,方才提起了警惕。只是又想不通沈若星到底接近藉青想做什么。

容修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思道:“故人?藉青样貌放在女子中已是数一数二了,在男子上还有何人与他媲美?”

是啊,京城之中四大美人这其中便有藉青,没有接触过他的人游行会上见过他一面便说他是女扮男装,只是不想嫁人才做的这番把戏。只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他确实是个真正的男人,但这美貌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可真是应了那一句古话。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着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林暮也凝起了眉,她认真思考了许久,道:“沈若星见多识广,其祖上游历四海。或许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呢?要不过段日子,把他叫来问问?”

容修下意识皱了皱眉,沈若星性质而难以捉摸,虽然自己跟他一起出生入死,但有些事情,他也从来不以自己说。

说完沈若星,林暮想起什么,又问道:“与各国通商的事情怎么样?”

“双方都有意推进,谈得还算顺利。只是细则还需要进一步商讨才能定下。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我们只要拿出十足的诚意,他们必会欣然接受。”onclick="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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