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拔,却拔不下来,只能粗暴地折断,留下箭头在肉里。
在水里,他撕下了布条绑住自己的伤口,不让它再继续渗血,然后像游鱼一样,顺着水流朝着下方游去。
他是颜清父亲的旧部,是当日红袖招动乱,秘密从水系暗道到来,把那些少女带走的人。
当夜他们原本想让颜清一起走,可是颜清却拒绝了,说她留下来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结果等到第二日,他们把救出来的少女们都安排好以后,才发现红袖招起了火。
颜清也死在了里面,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之后就是总督府的人来接手了城中的军队,开始地毯式搜寻所谓的漕帮乱党。
眼看着就要搜到他们头上,他们又连夜分成十几组,把藏匿下来的少女们跟颜清收集来的那些罪状送了出去。
他们这一组三个人突围了出来,剩下的人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在约定的地点再见时,他们只等到了四个人。
总督府来的人,半点也没有打算留活口。
那些被救出来的少女,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几人血红着眼睛,雨夜启程,奔向京城。
控制漕帮,做下这些恶事的不只是一州一府,整个江南、整个漕帮都在两江总督桓瑾的谋夺中。
那些人要把这一切留在江南,藏污纳垢在运河底下。
他们没有别的希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罪证跟信物带到京城去,交给付大人。
一行七人专挑山林走,小心谨慎不留下痕迹,但身后跟来的鹰犬鼻子灵敏,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能追上来。剩下的几个人,路上又陆续死了几个,到现在竟然只剩他一个。
高大的汉子没有哭。
又或者说在水里,流再多的眼泪也都会被水带走。
在他的怀里,有用防水的油布紧紧地包扎住的账本跟锦囊信物。
那些人就要追上来了,他要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藏起来。
被这些人抓住没有关系,只要他们找不到这些证物就行。
在那一夜,那些从红袖招里被救出来的女子中,有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他的印象最深刻。
因为她是红袖招的姑娘,是一个活着的人证。
她离开得很早,甚至没有要他们安顿。
他想她大概还活着。
而只要有一个人活着,这一切就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他在水里潜行了许久,在水流变得深而缓的一个地方,见到了一处盘根而生的繁茂树根。
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漕帮汉子把怀中被包扎起来的罪证与信物放在了树根之下、一个离水面稍有距离的位置上。
等将它牢牢地卡在那里之后,他才潜入了水里,继续向前游。
“他在那里!”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加快了速度,把身后的追兵引离自己藏匿信物的地方。
“放箭!”
从岸上追过来的十余骑随着一声令下,抽出了箭筒中的箭矢,朝着水中射去!
原本已经没有血色的河水中再次弥漫开了红色。
但是底下的人却始终没有浮上来。
“再射!”
为首的人喝道。
又是一丛箭雨,射入变得湍急的水流中。
前方又是落差极大的瀑布,他们勒住缰绳,在岸上停住脚步,看着水中飘起的血色被冲散。
那个身上插着七八支箭的目标坠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第55章 二合一
未时末,京城城门关闭前,一骑绝尘从城外飞驰而至。
来到城门外,骑士也未曾停下,只抛下一面令牌,就继续朝着皇城方向奔去。
令牌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守城的士兵无人敢挡。
直至来到皇宫外,风尘仆仆的骑士才在守卫面前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对着挡住自己去路的守卫嘶声道:“八百里加急,两江总督急奏!”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还待按规矩上报,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见到这位重得圣眷的大太监,包括皇宫守卫在内,所有人都向他行礼。
看着来自江南的骑士,马元清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挑:“桓大人的急奏?起来,随我进去。”
“是!”
那原本半跪在地上的骑士立刻起了身,皇宫门口的守卫也省了手续,即刻放行。
带着急奏的骑士就这样跟在马元清身后进了皇宫。
不多时,御书房里就传来了景帝震怒的声音——
“乱党贼子,杀我要员!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漕帮明明是受先帝恩泽才特许建立,在运河上诸多特权,结果却养出了这么多的祸患!
只是一夜,他们就连杀州府要员数人,州府军士无数!
“啪”的一声,那份来自江南的急奏摔在了地上。
景帝犹嫌不解气,又把桌上的笔洗、镇纸全都扫到了地上去。
御书房内外,服侍的人跪了一地,在天子之怒下瑟瑟发抖。
唯有马元清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奏折,上面写着桓瑾已经亲自接手州府,捉拿剩余的乱党,眼下只有少数几人还逃离在外。
马元清脸上的表情一片平静,几只蚂蚁竟然就差点坏了他们在江南的局面,确实可恨。
不过既然已经压下去了,知情人也死得差不多了,那就没什么要紧的。
——是非黑白,从来是由胜者定论。
早在这份奏折被送来之前,马元清就收到了桓瑾传来的消息,否则也不会有贵妃生辰那场戏码。
将危机变作契机,从来是桓瑾的拿手好戏。
不光推动了他的起复,还可以借着帝王下令整顿彻查,把整个漕帮彻底掌握在他们手中。
马元清想着,伸手捡起了地上的奏折,然后将它送回了帝王面前。
他沉稳抱拳,向盛怒的景帝行了一礼:“陛下勿怒,臣愿为陛下分忧。”
……
红霞倒映在水面上。
霞光随着水波轻轻地晃荡了一下,随后被几件衣物击破。
霎时间,水面上的天光云影就乱了,蹲在水边的几个姑娘漂去了衣服上留下的皂角,将衣服拧干,放回篮子里。
她们说说笑笑,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表情。
在她们当中,一个容颜清丽、做着妇人打扮的年轻姑娘显得格外沉默。
她只是机械地浣洗着手中的衣物,仿佛完全没有被同伴的快乐所感染。
水面上倒映的霞光落在她眼中,也如同红袖招的火光跟血色。
她现在的名字叫余娘,原本的过往已经埋葬了。
那天颜清把她从房间里放出来,让她跟那群被抓来的少女一起由暗道离开。
颜清让她如果愿意,就留下来做个证人,如果不愿意,就隐姓埋名去别的地方生活。
余娘选择了后者。
颜清放的那把火,将红袖招的罪恶通通烧去了。
那一夜,整个州府都在动荡。
那些被救出来的少女都随着三义帮的余部散落到了州府的人家当中,可是她没有留下。
因为她知道,州府的乱只是一时,等到后面的人一来,这里就会重新落入他们的掌控中,那些藏起来的人也会被抓回去。
三义帮这些人都已经是残部了,竟然还不赶紧带着全家避走。
她没有等,而是直接趁着夜色离开,往野外跑。
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敢在天亮的时候稍微休息一下就继续走。
凭借双腿,她逃出了很远,直到在路上遇到了一对赶着牛车的祖孙。
他们恰好在往她所选的方向走。
大概是看她狼狈,怕她是在路上遭了劫,那老人家停下了车,邀她同行。
余娘谨慎地观察了很久。
看对方是老人,还带着个小孩,确定如果他对自己起了歹心,自己还能够反杀,她这才上了车。
一路上,她都没有怎么说话。
她不打算再回自己的家了,从被劫掠走到被送去红袖招,她的一切都已经完全被毁了。
——如果回到朝夕相处的家人身边,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他们面前掩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