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轰隆。
一道亮紫色的光划破厚密的云层。
紧接着,滴滴答答的水声从窗外传来。
下雨了吗?
阿雪推开窗子。
窗外却忽然跳出来一个人影:“明大人,您又该给我讨喜钱啦。我给您把晋升的文书送过来啦!”
阿雪却结结实实地给她吓了一跳。
那小丫头似乎没注意到,把文书递进来,笑道:“这才一个多月,您就升了两次官儿,真真是前途无量啊。”
前途无量不无量她不知道。
阿雪的摸了摸自己现在仍哐啷乱跳的心脏。
她只知道这种事要是在多来几次,她的心脏要受不了了。
把那小丫头送走以后,阿雪拿着新得的文书仔细看了看。
乔若走过来道:“别人都说你风光,前程似锦,但我心里想着,这差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若是容易,定有一堆人争抢。
就算明雪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一定轮得到她。
毕竟这宫里的好差事要凭银子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阿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她说了,又道:“确实有些棘手。方才这文书上写了,因着我是才考进来的女官,若是无法胜任这差事,便要回来从九品女官再次做起。”
厚重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密密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乔若不解:“这差事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值得你这样选?”
“也不是特殊,”阿雪道,“只是,若你有空去藏书阁看一看,你也会这样选。”
火焰吞噬了真实,书页上只剩下被篡改过的虚伪的颂词。
阿雪自问,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若是她来担任这焚书的典籍,她攥紧拳头,多少……还能做点什么。
即便被贬了职,也不过是从头做起。
阿雪释然笑笑。
无论如何,她不为这个选择后悔。
乔若却急道:“宫里女官晋升真的很难,这下子该怎么办?”
她一会儿冒出一个主意,一会儿又自己推翻。
急的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阿雪笑道:“我都没急,你倒先把我的那份儿着急给急掉了。这下好了,我不着急了。”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乔若认真道,“我是说真的,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吗?”
“别担心,总有办法的,”阿雪笑笑,“而且,我已经有些想法了。”
石榴树刚开的花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得落了下来,在地上碎成一瓣儿一瓣儿,散落的红玛瑙珠子似的。
阿雪又问:“晚采女那边你同她联系过了吗?”
“昨日宫宴快结束的时候我去见了她一面,”乔若道,“她说只要我过了考核,她就有办法。只是,司簿司那边好像多少都要花些银子。”
花银子就意味着留把柄。
但不花银子连门槛儿都摸不上。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思来想去,若是过了考核,我就花银子,”乔若果断道,“考都考过了,要是卡在这种事上,也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不过日后等我当了司计,我肯定要改掉这种风气。考核搭上贿赂,还不如直接不考得了。借着考核的名头要银子,不是遛着人玩儿吗?”
阿雪笑道:“那我们就各自好好努力。”
白茫茫的雨幕无边无际地向外延伸出去。
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终于,石榴树的叶子上最后一滴水珠滴落。
雨停了。
三日后。
阿雪穿戴好新送过来的七品典籍的官服往司籍司去。
“您便是新上任的明典籍吧,”远远地,宫女晴霜就笑吟吟迎了出来,“郑司籍在屋里等您呢,您随我来。”
司籍司在藏书阁不远处。
阿雪跟着晴霜从长廊里穿过,留意到院子里的空旷处密密地摆了许多书,一本本摊开,下面似乎还垫着什么东西。
透亮的日光落下,书页泛黄的纸张上似乎朦胧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晴霜见阿雪盯着那些书看,笑着解释道:“梅雨时节,藏书阁的书容易发霉,郑司籍便叫我们趁着晴日多晒一晒。但想着直接放在地上容易沾灰,便叫我们用镂空的竹板垫着。”
“原来如此。”
这样看郑司籍还蛮细心的。
这几日阿雪听了不少关于郑司籍的传闻,什么脾气古怪、性情乖僻、严苛古板……
总之,没一个正面评价。
今日倒是发现了一个。
两人一面走,晴霜一面同她介绍司籍司。
快到正堂的时候,晴霜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晴霜犹豫了一下:“我是想提醒您,郑司籍身子骨不好,若是一会儿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可千万不要顶撞她。”
阿雪点点头,心里却猜测郑司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新鲜浓烈的栀子香从屋子里飘出来。
风一吹,直往人脸上扑。
阿雪屈身行礼:“明雪见过郑大人。”
栀子香落了一地。
帘子后面,无人应声。
“郑大人?”
阿雪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这么没耐心,日后可怎么在司籍司待下去?”一道冷淡的女声从帘子后面传出来。
据说郑司籍爱刁难人。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阿雪深吸一口气,平静道:“阿雪方才是担心大人没听清,故而才再次出声询问。”
“《书》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阿雪初入司籍司,定有许多不懂之处,唯有及时询问,多多向各位大人、同僚请教,才能不辱使命、无有遗阙。”
“书倒是背的不错,”帘子里头轻轻笑了一声,“不过说的好像你肯定能留下来似的。”
阿雪垂手而立,并不应答。
“你想留在司籍司,尚宫局和尚仪局那边同意了不算,得我同意你才能留得下来。”
一只枯皱的手从帘子里伸出来。
灰白的皮肤下面隐匿者青黑的血管,像是枯树妖在黑压压的密林里横斜出来的树枝子。
阿雪微微一惊。
还没等她多想什么,那细长如白骨的手就拨开帘子。
一张皱巴巴的脸骤然出现在阿雪面前。
她的脸像是枯死的老树的树皮。粗糙的皮肤上,皱纹像一张细密的渔网罩着。
渔网的底下,却坠着一张猩红的、钩子似的嘴唇。
“如果要我同意……”她想了想,忽然笑道,“这样,你一会儿去给你的同僚们讲一讲和裕太后有关的那段历史,我在旁边听着,要是觉得好了,便叫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