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司簿六

殿内,烛光微微摇晃。烛光落进暗红的绒毯里,只带出一点点暖黄的色泽。

忽地,一双绣花鞋踏在了这绒毯上。

元嘉帝抬起头:“涵青,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贤妃走过去,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案上。

她打开盖子,端出几碟红枣糕,笑道:“昨日晚宝林过来,送了妾她亲手做的红枣糕。妾尝着不错,便想到了皇上从前也爱吃这个。”

白玉似的瓷盘里,放着红玛瑙似的糕点。

香甜醇厚的气味慢慢散开。

元嘉帝却没有动那些枣糕,反而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涵青怎么有心思为晚宝林说情?”

贤妃叹了口气:“妾只是想,虽说晚宝林犯了皇上的忌讳,皇上不愿见她,但她好歹还是您的妃子。若连看病的药钱都没有,那也实在是太可怜了些。”

说着,贤妃把手边的碟子往元嘉帝面前推了推:“她求到妾这里,还巴巴儿地送了这些。于情于理,妾也该过来同您说说。”

元嘉帝听罢,皱眉:“朕记得,后宫之中,一个六品宝林的月钱是四十两。就算一天吃一两银子的药,也够吃四十天。如何会不够用?”

“皇上您只说是药钱,可后宫之中旁的开销呢?吃、穿、给底下人旳赏钱等等,一个月的月钱起码有一半要用在这上面,”贤妃又道,“若是剩了二十两银子,那省省或许吃药也够。只是偏不巧,这个月晚宝林的月钱不知为何只送过去了三十两。”

元嘉帝拧眉:“三十两……那没有让人去内侍监要吗?”

“自然要了,”贤妃道,“只是内侍监的人说,他们只负责发银子,而装银子的却是司计司。”

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到纱窗上。

平顺抱着拂尘,身子微微侧过去挨着窗框。

“哎哟!”

平顺忽地给人敲了脑袋,怒气冲冲转过去,却见是自己的师傅德全。

德全把他揪到一边,用拂尘柄邦邦邦敲他的脑壳儿。

压低声音骂道:“不好好守门儿,搁这偷听什么呢?来宫里这么久了,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你还没学会啊?”

平顺讷讷:“我知错了,师傅饶过我这一次吧。”

德全冷笑:“饶过你?饶过你看着你再去尚宫局传谣言?你知不知道,尚宫局那个宫女死了?就给人仍在枯井里。你再动那些歪心思,我怕下一个死掉的就是你!”

“师傅……”

“别叫我师傅!我没你这样的徒弟!”德全气得一把甩开平顺的手,“你要作死,就害你自己啊?可每次最后替你擦屁股的还是为师。认了你这样的徒弟,我真是做了八辈子的孽!”

德全还要再骂,屋里就传出元嘉帝的声音:“德全,过来一下!”

德全最后瞪了平顺一眼,警告:“别惹事啊。”

忙快步走进殿去了。

平顺站在原地,看着德全的背影,悄悄暗地里啐了一口。

说的比唱的好听。

每个月还不是要收他孝敬的银子?

他也不想想,银子又不会凭空长出来。

见德全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平顺交代了一边守着的几个小内侍几句,也走开了。

月光落了一地。

露珠从草叶尖滑落,碎了一地月华清影。

“娘娘,”忆梅走进来,“平顺公公来了。”

“平顺?他来做什么?”淑妃手里拿着的笔一顿,抬头,把毛笔搁在笔架上,“算了,让他先进来。”

忆梅领着平顺走进来,平顺忙陪着笑,行礼:“奴给淑妃娘娘请安。”

“平顺公公不必多礼,”淑妃笑了笑,“不知公公星夜前来,是有何事?”

“贤妃娘娘方才去皇上那儿了,”平顺道,“还带着晚宝林亲手做的红枣糕。”

“晚宝林?红枣糕?”淑妃冷笑一声,“还真懂得投其所好。”

不过,鱼倒也真是上够了。

“忆梅。”

淑妃轻轻唤了声。

忆梅会意,立刻上前,把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银子塞到平顺手里:“公公今日辛苦了,这是娘娘请公公喝茶的钱。”

平顺立刻眉开眼笑,拱手行礼:“多谢娘娘!多谢娘娘!那奴就不打扰娘娘了,奴先行告退。”

平顺忙把银子塞进怀里,边说边往外退。

“平顺公公且慢。”

淑妃却忽然压低声音笑道:“有些事,公公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说着,瞥了眼他揣在胸口鼓出来的银子,“旁人给再多的银子,也不能说。”

她虽然笑着,平顺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奴知道,”平顺忙道,“多谢娘娘提醒。”

“忆梅,出去送送平顺公公。”

忆梅会意,忙领着平顺出去了。

淑妃仍弯下身子,提着笔,蘸了墨汁,在纸上临着她的字帖。

烛泪滴落,在灯台里凝成一小片淡淡的浅红。

“娘娘,已经办妥了。”

片刻后,忆梅走进来。

“这种眼见钱开的东西,用起来虽说好用,但也确实麻烦。”淑妃头也不抬,只冷声笑道。

“娘娘放心,既是眼见钱开,那便更是惜命。毕竟,有钱花,也得有命享不是?”

“你说得对,”淑妃笑笑,“不过这后宫之中,有钱、有命、有权,三者缺一不可。”

她盯着自己字帖上的字。

笔锋飘逸,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淑妃把字帖丢到一边,信笔写了起来:“从前本宫一直以为本宫是个清雅的人,”她提着笔,在纸上留下凌厉的一笔,“但入了宫才发现,这一切,本宫都想拥有。”

忆梅只低着头,站在一边不说话。

“平顺既然这样说了,那剩下的,就不用本宫教你了吧?”

淑妃笔一收,把字帖吹干。

“奴婢知道,”忆梅笑笑,“东西,奴婢早就准备好了。”

淑妃拿着自己的字帖看了又看,心中甚觉满意。

这样凌厉的字,才配得上她。

她把这幅字挂在墙上,视线又越过它望着窗外的月光。

银白如霜的月色穿透了绿云似的树冠,落在地上。

天上,一弯月亮高高照着,宛如一把不知会落在谁头上的镰刀。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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