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溪客县七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几片叶子从树梢上落了下来,粘在墙脚。湿热的水汽在空气里弥漫,窒息的感觉堵在胸腔。

和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不同。鸿融赌坊的老板是一个矮小瘦弱的年轻人。

他摇着扇子走出来,叹了口气:“赵大娘,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呀。你知道,我们开赌坊的,不是专门给人送钱的。再加上最近的水灾闹得人心惶惶,来我这里的人都少了许多生意,也不好做了。”

“我知道的……”那农妇神色哀戚,声音有些哽咽,“只是……能不能在宽限几日?只要在宽限几日,我就一定能筹到银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赌坊老板打断了:“赵大娘,不是我不给你宽限时日。之前我给你宽限了十余日,你也没有筹到钱呀。”

赵大娘垂着头不说话,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顺着布满褶皱的脸一点一点掉下来。

厚密的云层翻涌,细密的雨丝掉在地上,水洼里溅起一片片水花。

良久,她低低问了句:“那我女儿……”

“我已经跟张牙婆联系好了,三日之后她就上门,”赌坊老板叹了口气,“虽然卖不了几个银子,但多少也能回一点本儿。”

至于那个不在场的年轻姑娘,从今往后怕是难逃为奴为婢的命运了。

赵大娘一下子瘫软了身子,坐在地上。口中喃喃:“是我对不起小莹……”

她的脸上木木的,但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泪一点一点的渗出眼眶。

然而周围的人见状,却都笑了起来:“赵大娘,你又来了。每次想见女儿,就使出同一招。”

那笑声并不很大,甚至还不如这雨落在地上响。然而却格外刺耳,像是手指甲在木板上咯吱咯吱划过的声音。

赌坊老板无奈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反正还有三日。你想见,就让你见见吧。”

说着,挥挥手。几个侍从见状,便下去带了一个年轻姑娘上前来。

把她往前一推,笑道:“快去吧,趁还有机会,多见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又有人道:“这可是你娘哭来的呢,抓紧时间啊。”

说完,又齐声笑了。

雨水打在她的衣服上,湿了一片儿。雨珠子顺着她的发梢,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她红着眼眶,怯怯地往前迈了一步,嘴唇微微颤抖,轻轻唤了声:“……娘。”

赵大娘却只抬着眼睛,定定地坐在那里。嘴巴张了张,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是可怜呐……”秦鸿川笑着说了句,“可怜又可爱。不过本少爷我啊,就喜欢看这样的戏码。像是戏台上写好了本子的折子戏,很是有趣。”

说着,他转过头看着阿雪,把手里拿着的折扇在另一只手的手心敲了敲:“晓弟,你说是不是?”

“秦少爷说的没错,”阿雪也附和着点点头,顺着他的目光,朝那对母女望去,笑道,“确实有趣。”

然而,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捏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里攥出了几道印子。

经过昨晚参加的秦家家宴,阿雪知道,秦老爷不仅有很重的疑心病,还有很强的掌控欲。

他不断设下陷阱试探她。又派金娘过去,想找到她的弱点并以此拿捏。

秦鸿川,或者说这群脑袋里只有银子的家伙,大抵也遗传了这一点。

通过观看别人的苦难,观看意料之中的痛苦、哀戚、无奈,来满足这种病态的掌控欲。

湿热的水气从地面上往上翻涌。阿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用窒息压抑住心里的愤怒。

她远远站着,望着那对相顾无言、泪流千行的母女,微微垂下眼睛。

但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能做。

否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但今日晚些时候,可以花些银子托人……

“都说雨水能冲刷掉地上的灰尘,怎么竟不想,也把你们几个的脑子一道给冲刷掉了?”

一道冷淡戏谑的嗓音,忽然截断了她的思绪。

阿雪抬头望去,只见巷口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撑着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身后还跟着两队捕快。

“还是说,”他抬起眼睛望了一眼灰白的天空,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下雨了,你们的脑子也进水了?”

说着,招了招手:“小孟,你快去把赵大娘和她女儿扶起来,再打把伞。雨下这么大,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云泽芝,你又来砸我场子!”秦鸿川怒极反笑。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云泽芝,云师爷。

“砸场子?”云泽芝嗤笑,“哟,没想到三天不见,秦大少爷居然转行当混混去了,还圈了场子了呢。”

说着,又转过头,朝身后跟着的几个捕快问了声:“看样子,兴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县衙的牢房里又要多进一个人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捕快闻言,也都齐声笑了出来。

“唉,又有的忙了,”云泽芝似是无奈,揉了揉太阳穴,“秦大少爷,秦老板,这两个人我就先带走了。”

“诶,等等!”秦鸿川叫嚷起来,“你算老几?凭什么你说带就带走了?赵大娘她还欠我们银子呢。”

赵大娘闻言,怯怯地看了众人一眼,又忙低下头。

“就凭新来的县令还没上任,这县衙暂时由我管,”说着,云泽芝笑了笑,“再说你确定真的是赵大娘欠你银子?欠你银子的,恐怕早已在阴曹地府做鬼了吧。”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赌坊的秦老板帮腔。

“你自己都说了是‘子’,”云泽芝指了指赵大娘身侧的姑娘,“人家是‘女’。冤有头债有主,你还是找欠银子的去要钱吧。”

说着,一挥手:“小孟,带着人,我们回去。”

“云泽芝,你非要跟我作对是吧?你知不知道我爹是……”

“那你知不知道我老师宋先生,宋榆访,可是大公主殿下的夫子,”云泽芝回过头,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捏住自己的下巴,仿佛若有所思,“这应该,比你爹更厉害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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