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溪客县六

蜡烛的灯芯爆出轻微的噼啪声,沙沙的雨声在夜色里寂静而渺远。

屋子里一片寂静。

金娘忙笑:“这倒不是,只是奴婢一时间有些感慨罢了。薛少爷,您千万不要误会。”

阿雪却叹了口气:“说句心里话,本少爷我倒是有这个打算。然而……”

“然而什么?”

“然而我爹那糟老头子,肯定不允许我再养个金娘你这样的娇娘子,”阿雪摇摇头,“自从上次我在平安赌坊赌输了一万两银子,他就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还断了我的零用钱。真是的不就是一万两银子吗?”

金娘闻言,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良久,只干巴巴应和了句:“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烛火轻轻晃着,尘土的气息从窗外涌进来。两人都不再说话。

不多时,金娘就随意寻了个由头,匆匆离去。

阿雪正在窗边,望着那个撑着油纸伞的纤弱身影飘远了,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

方才她还在想,到底该寻个怎样的由头去县衙走一趟,现在这由头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阿雪记得之前调查过的资料写着,溪客县里有一家十分有名的赌坊,名叫鸿融赌坊。

而且,这家赌坊还闹出过不少事端。

今晚的事,金娘必定会一一告诉秦老爷。而秦老爷本着待客之道,听闻她对赌坊有兴趣,也必定会安排秦家人陪同他前往。

一来是为试探,二来也是为抓住她的弱点和把柄。

毕竟,只有抓住了有弱点和把柄人,才能让人放心。

雨簌簌的落着。阿雪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映着灯光,随手翻着。

“少爷,方才可是来了什么人?”

小陶揉揉惺忪的睡眼,从隔壁房间走了过来。

“已经走了,”阿雪抬起眼睛笑笑,“你去睡吧。”

小陶却面露犹豫,有些踟躇,似乎是有些什么话想说。

阿雪放下书:“怎么了?”

“是……”小陶抓抓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小的刚刚做了噩梦,现在还不敢去睡。都怪那说书的,讲得忒吓人了……”

正说着话,亮紫色的闪电忽然划开灰黑的密云,窗外闪过一道惊雷。

紧接着,滂沱大雨像从天上倒下来一般,哗啦哗啦的打在地上。

小陶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往阿雪身边挪了几步。

他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城外那群灾民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大的雨,要是找不到藏身的地方,很容易感染风寒的,”说着,又问阿雪,“少爷,京城里派来的医官,这几天应该就到了吧?”

前来赈灾,自然少不得带粮食、银子和郎中。

只是阿雪想先来探探虚实,便带着一部分银子轻车简装,先行了一步。

“算算日子,应该就在三五日之后了。”

泼瓢大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灰白的云层里仍然飘着细密的雨丝。

阿雪撑着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跟在秦家少爷后头。

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十余个小厮。

“薛少爷,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们秦家的产业,”秦鸿川伸出手指,从两侧的商铺一划,朝阿雪笑道,“我们秦家有的是银子,你一会儿去了放心大胆的玩儿,我给你买单。”

阿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忽然发现凡被他指到的店铺,不论是掌柜的还是客人,都抿着嘴不说话,用眼睛警惕的望着他们。

阿雪在心里笑了笑,看来这个秦家在这一带,名声很是不好呢。

“那就先谢过秦少爷了,”阿雪并不推脱,爽朗笑道,“从前在芙蓉县,有我爹那老头子看着,唠唠叨叨的,我玩儿都不能玩儿的尽兴。没想到这一次却是沾着秦少爷你的光,快活了一把。”

见阿雪如此道,秦鸿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喜欢晓弟你这样的爽快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坦坦荡荡的说出来。我啊,最讨厌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既要又要的假清高了。”

阿雪听着,秦鸿川话里似乎意有所指。

“早上的时候,我们家老爷子要我陪晓弟你逛逛这溪客县。说实话,我心里还有点不愿意。但没想到晓弟你和我的脾气如此相投,真是相见恨晚呐,”说着,搭着阿雪的肩膀,“走,我也一道去,陪你好好玩两把。”

溪客县的街道一向清冷,但越靠近鸿融赌坊,却越是热闹。

说是“热闹”,其实也并不合适,应该说是“嘈杂”。笑声、骂声、哭声混合成一团儿,齐齐地朝他们滚过来。

雨水滴滴答答的地从房檐上落下,像一串串水晶珠子齐整地挂在长廊外面。

粉黛墙,青黛瓦。彩绘柱子,茜纱窗子。

阿雪在这鸿融赌坊正门前略略站了一站,正要进去,忽然被秦鸿川拉住。

“晓弟,你先别急,”秦鸿川自来熟地勾过她的肩膀,朝鸿融赌坊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意味不明的笑笑,“正门没什么意思,这赌坊的后门,倒是往往上演一些有意思的戏码。”

“有意思的戏码?”阿雪佯装不解。

“别急,我这就带你去看一看。”

绕着高高的砖红色围墙走了一圈,两扇灰黑的铁门出现在眼前。

还没走到那铁门跟前,阿雪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背后那声音慢慢地低了,变成夹杂着不甘、无奈和怨恨的低低的哀泣。

秦鸿川却笑了笑:“晓弟,看来我们赶了个巧,今日这有趣的戏码还没结束呢。”

说着,就同阿雪介绍:“这女子是沈谷村的一个农妇,她的丈夫生前欠了鸿融赌坊好些银子,然而还不起,就抹脖子自尽了。赌坊毕竟不是专门施舍银子的,老板就让人强行捉了他的女儿去抵债。这女子不甘心,每次都要来这里哭上一哭。”

见阿雪似有不解,秦鸿川又笑:“你是不是好奇,她为什么不在正门哭?”

阿雪点点头。

“因为在正门,不论她怎么哭,都没人会帮她。哭的让人心烦了,还会被赶走,”说着,秦鸿川指了指哐当一声推开了的铁门,“而在这里,哭的逗乐了这里的老板,她就能见见她女儿。”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