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拿到这本练习簿，周药就知道了它的另一个伙伴究竟在哪里。它和开门游戏之前来送规则的NPC手上拿着的那本外观一模一样。
不过翻开内页，两本却是天差地别的。
NPC手里那本记录得满满的，大量晦涩的公式加上流畅的计算过程，让人一看就感觉主人是个爱学习的学生。此刻两人手里的这本却被主人拿来做上课随感，许多推导到一半的算式旁跟着潦草的几段文字，还有随处可见的叉叉，看得出主人对自己、对学业有着诸多的不满意。
“又考砸了，为什么会这样？”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要更加努力啊！”
“加油！加油！加油！明天考试一定行！”
“倒数第五，谭老师说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离开重点班了。要是不按成绩分班就好了。”
“不知道谁举报我熄灯后用手电在被窝里学习，手电被没收了，谭老师不让我上自习，还罚我写了检讨。”
“今天也不想上自习了，高千鸣从学校门口的书店里租了几本武侠小说。”
“好羡慕这些大侠，行走江湖，畅快自在。”
“又考砸了，烦死了，倘使学校是江湖，我何时能做个审判的盟主？”
文字内容大都简短，翻到后半本，本子的主人明显变得愈来愈烦躁，连续几页上一口气写了好几个“死”，又被他用笔潦草地划去。到了某一页上，留言又发生了变化。
“学校就是个不公平的地方！成绩好凭什么瞧不起人？一定要有一天，让他们都只能仰望我！”
“瞧瞧他们丑恶的嘴脸，会做点题了不起吗？真想审判他们都是异类！”
“第二个手电也被没收了。他们就这么怕我考上第一名吗？到底谁才是可怕的怪物！”
又翻过一页，露出了封底的白色外壳，周药的视线停驻在这一页的左下角。这里写着主人最后的留言：“我找到了把所有人都关起来的方法，月考成绩公布的时候，没有人能逃出我的审判。”旁边画着一个熟悉的标志——莫比乌斯环，环的右边部分被涂成了黑色，这样看起来就好像是一黑一白的两个小圆圈。
一黑一白……这仿佛在暗喻什么。周药凝眸沉思，听身旁卫同书问：“小药丸，你之前和小明说的那个夜校是个什么游戏？”
周药被打断了思绪，不悦地抬眸瞪卫同书，正想吐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十多天前说的游戏，想起了游戏内容，忽然一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腾地站起来，对卫同书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卫同书眨眨眼，像是不解周药突如其来的了解。
夜校是一款国内工作室独立开发的解谜探索类游戏，大致讲述了玩家扮演的学生半夜去旧校舍探险，发生了许多灵异恐怖事件，最后发现那些灵异事件其实都是学生自己的精神世界映射。
“你知道了什么？”卫同书歪着头看周药。
周药定定地望着卫同书：“要想把一群人永远地关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人打乱了重新排列组合，这样就算出去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想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打乱与其他人重新组合，这只能在精神世界里才能完成。”
如果说怪物还能让人认为是游戏空间现实世界的正常设定，那么这个“BUG区”从方方面面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满教学楼的空气墙，无法关闭的宿舍门，玩家们无法进入的荣誉展览室……这些是精神世界主人对自己内心最深处秘密的自我保护。
所谓优等生的秘密，其实是练习簿主人的秘密。
他一定是学生档案上唯一没有资料的那个空缺者。因为没有任何信息证明他的存在，他可以偷偷躲在暗中窥探玩家的行动。在发现周药和卫同书利用重叠空间探索漏洞后，为了防止更多的玩家知晓置换的存在，他甚至不惜暂时关闭通道，用更缓慢的方式慢慢渗透。
“晚自习的开门游戏，是精神世界入侵现实世界的最快途径。现实中的玩家通过置换被关进他的精神世界里，这里制造的怪物则被置换到了另一边。这里由练习簿主人意志支配，那些置换出去的怪物也由他的精神控制。等另一边的石山坡中学里，所有的正常玩家都被置换成怪物后，他就能成为所谓的‘审判者’，决定所有人的排名。”卫同书微微一笑。
周药想了想，说道：“这里是93年，是已经过去的一年。我们在排名表上顶着其他人的名字，要想通关就必须要回去，在94年的月考中取得对应的成绩。”
卫同书说：“月考之后的审判，意味着这里要再进行一次打乱重组。在没人把我们置换出去的情况下，回另一边唯一的办法是等待月考成绩公布，在公布之后利用他审判的时间找到通道回去。”
但是月考成绩公布意味着游戏结束，在那个时候若没有达成通关条件就会被视作游戏失败。这又是一个死循环。
两人一时沉默。周药无言地打开道具栏划了半晌，指尖停留在某一栏上。
这一栏里有一个已经灰下去的被使用道具。
回忆起它的获取难度，周药动了动手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之划走了。
熄灯时间到，宿舍里的灯暗了下来。两人回到各自的床上躺下，闭眼睡过一夜。
第二天清晨，一声凄厉的尖叫自205宿舍响起。
周药和卫同书被尖叫声吵醒，起身来不及整理就朝205宿舍跑去。
205宿舍里，两个玩家面色煞白地抱成一团正瑟瑟发抖。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黄路瞪大了眼睛平躺在床上，一支白色的钢笔硬生生插入了他的胸口。
“怎么了怎么了？”周药和卫同书身后，匆匆披好衣服的另外六人也赶到了。
205宿舍里的两人见伙伴们全都来了，嗷一嗓子朝门口扑来：“周大佬！卫大佬！”周药和卫同书默契地往旁边一侧身，两人顺势扑进了在他们身后的洪志斌怀中。
周药和卫同书走到床边，蹲下身来查看黄路的尸体。
从黄路的面部表情来判断，他死亡之前看到了一些令他震惊的画面，而那支被他有意留下的钢笔最后成了杀死他的凶器。
“我们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同屋的玩家情绪稍稍平复后，断断续续地说道，“昨天晚上也没有听到黄哥求救的声音……”
这一点其他宿舍的人也不怀疑，毕竟入睡时所有宿舍的门都敞开着，如果中间的205有人发出尖叫声，其他宿舍的人一定会听到。
在场所有玩家都是经历过一个或几个游戏空间的，这会儿已经度过了慌乱期，慢慢朝黄路靠拢过来。很快就有人注意到，插在黄路胸口的那支钢笔是昨晚卫同书展示出来的荣誉展览室物品。
“是不是追击型NPC跟着道具找过来了？”万洲惊恐地打了个冷颤，他跳起来，“那我们赶紧把钢笔送回去吧！”在场有几人附和万洲的意见，毕竟在此之前十天从未出事，昨晚多了这么一支钢笔，黄路就死了。
提供钢笔的卫同书和周药没有参与话题。他们当然清楚黄路的死并非万洲说的那么简单，但这也恰恰证明了黄路和那位练习簿主人之间必然存在着沟通的渠道。
“钢笔是从荣誉展览室里拿出来的，我们要把他放回去。”洪志斌说。
卫同书懒洋洋地举起手：“那么问题来了，今天谁能让荣誉展览室的门打开呢？”
几乎所有的玩家目光都落在卫同书和周药身上，眼神中带着“难道不是你们”的惊恐意味。
“可是昨天我们已经拿过飞跃进步奖了。”卫同书闷笑一声，“今天想要再进门，我们可得考第一名呢。”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卫同书话语间的暗示谁都听得懂——在这个怪诞的学校里，考第一名的难度要比飞跃进步更甚。
“那钢笔……就让它这么留着吗？”一个男玩家小声道。
卫同书挑眉：“你有更好的办法处理它吗？”
男玩家连连摇头，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离钢笔更远一些，生怕钢笔忽然飞起来沾到他身上。
一时讨论不出结果，眼看着早读时间又要到了，众人只能把黄路留在宿舍里，匆匆赶去教学楼。
在座位上坐定，所有人脸色凝重，失去了前几天的轻松。黄路作为第一个抵达这里的玩家，在其他玩家心中一直被视为核心人，忽然之间失去了主心骨，大家都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早读结束，初三三班迎来了今天的日考。
这一场考试周药和卫同书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操作，老实地答完题老实地交了卷。
事实上这一天两人从头到尾都显得极其老实，老实到其他玩家都怀疑两人被掉了包——他们老老实实地上课，老老实实地参与每日限定任务，最后再老老实实地跟众人一起回宿舍，一切都显得很自然却又有些离谱。
晚上回宿舍，众人第一时间去到205宿舍。
宿舍里，黄路的尸体已经消失了，床铺上只剩下了那支白色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