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大厅的长椅旁看着进出的人。将近十点，下班出门迎来了一波小高峰，前台值班的两个女孩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按捺不住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
“如果在蒋六世界，再过一会儿，歌声就会响起来了。”周药说。
歌声响起就意味着玩家们会陷入强制睡眠，被送回选定的部门工位。周药好奇自己和卫同书跑到了另一个世界来，会不会也被这条强制规则传送回去。
卫同书干脆在长椅上坐下，手肘撑在膝头托腮：“你是在暗示我，如果梓怡世界没有歌声，要我唱给你听吗？”
“我不想听，”和卫同书过招日久，周药也掌握了一点小窍门，“你唱给蒋六听吧。”
跑到女鬼面前去唱歌，那可真是太有勇气了。
被周药这么抬杠，卫同书也不恼，他仰头往上看，大厅正上方的玻璃幕墙后正是二楼的文化墙。
“原来他的任务是在这里完成的……”卫同书道。
周药闻言跟着仰头往上看，文化墙上齐齐整整贴满了员工证件照，但是相隔距离实在太远，他什么也看不清。
周药沉默几秒，开口叫人：“卫同书。”
“唔？”卫同书正专心地仰头看文化墙上的照片和名字，听到周药叫自己，便转头看他。
“你看到了什么？”
“穆龙的照片和名字。”卫同书道，“后勤部展示出来的是他。”
“你眼睛自带八倍镜？”周药指指楼上，“隔这么远都能看得清。”
卫同书笑起来：“是吧，我的视力还挺不错。要不怎么辨蜘蛛蚂蚁呢？”
周药还是觉得卫同书不像个算命的。他从道具箱里摸出了放大镜，掂在手里把玩几下：“在这个世界使用放大镜能看到什么？”
卫同书沉吟片刻：“总不至于当X光用。”
没谈几句，大厦里响起了悠扬的乐曲声，是萨克斯吹奏的《回家》。周药一看时间——正是以往在蒋六世界听到《天涯歌女》入睡的时刻。
两人坐在长椅上听完了整首曲子，内心毫无波澜。
“看来在这个世界不催眠。”卫同书说着，看到周药起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小药丸，你要去哪？”
周药朝他扬起手里的放大镜：“去文化墙看看。”
“真打算去照X光？”卫同书扬眉。虽然揶揄着周药，他还是跟上了队友的脚步。
二楼的文化墙，两人这两天也看了无数次了，上面属于蒋梓怡的证件照和名字已经被挖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定的五月前台之星赵慧娟。蒋梓怡仿佛从未获得过这份“殊荣”。
更值得琢磨的是后勤部的每月一星，证件照上的穆龙咧嘴笑得开怀。
来往二楼的员工不少，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文化墙这里突然多了个新员工。周药伸手轻轻一揭，穆龙的照片就从墙上落了下来，飘飘悠悠到了他脚边。
直接自己贴也算？周药有些意外，俯身将照片捡起，注意到了照片的边缘有点点猩红。
周药伸出拇指在红色处捻了捻，结成块的红纹丝不动。他再凑近鼻尖嗅了嗅——是血的味道。
“小秘书，你是突然饿疯了打算吃照片吗？”
周药垂下手，继续面无表情地和卫同书抬杠：“我饿了吃你不饱得更快？”
这句惊世骇俗的话是连空气都要为之沉默两秒的程度。卫同书果真惊了一瞬，旋即笑得更欢。他故意将手伸到周药跟前：“想吃我早说呀，又不是不给你尝。”
周药沉默地推开他的手，鲜红欲滴的耳垂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闹够了，卫同书适时帮着周药转移了话题：“不过穆龙的照片是哪里来的，这个倒是挺好猜的。”
周药又抬眸看他。
卫同书也伸手触了触照片背面也溅上去的点点猩红：“记不记得陈红旗的手是怎么断的？”
周药回忆了一下陈旗手指断裂的原因：“在蒋六世界拍的？”
“营运部有用来铡照片的刀，那一定也存在相机和冲洗照片的工具。”卫同书道，“铡刀上还有陈红旗的血，切割照片的时候沾在边缘很正常。”
“蒋六世界的任何东西，这个世界的人都看不见。”周药接着他的话顺下来，思路豁然开朗，“所以员工们才没发现后勤部的每月一星换人了。”
“但是这么糊弄系统，能被承认么？”周药皱眉，他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也许他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道具，”卫同书若有所思道，“也可能是那本日记本……”
提及那本日记本，周药有些闷闷。从前台顺来到阅读完日记发现梓怡世界，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滑，结果最后被告知这本日记是穆龙放在那里特地等自己发现的。他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新手玩家已经算得够多了，实在是没料到穆龙竟然在第五层等着自己。
“小秘书，别皱巴着脸。”卫同书拍拍他的肩膀，“能看到日记我们还是赚了的。”
这个周药不能否认，日记本补全的游戏背景是他们能追查下去的关键。
联系今晚穆龙的反常举动，周药若有所思道：“我大概知道噩梦模式的任务是什么内容了。”
“小药丸真厉害。”卫同书笑眯眯地鼓掌，“眼珠一转，脑瓜一动，思路自然来。”
周药瞥他一眼，明明这位才是解锁了噩梦模式，迄今还没解锁任务的当事人，结果他就是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噩梦模式的任务是要关闭蒋六世界。”周药说。
从墙上的照片来看，普通模式的任务穆龙在今晚完成了。而穆龙是日记的最初携有玩家，甚至还撕掉了后几页关键内容，困难模式的任务对他来说堪比智障模式。在两项任务都不难完成的前提下，穆龙坚持留下来制作了三个匣中鬼，还要利用它们来对付蒋六，显然他是为了更高的目标。
“听起来还挺有难度的。”卫同书舔了舔嘴角。
这岂止是“听起来”有难度，三个匣中鬼对付蒋六都不堪一击，更别提今晚过后，蒋六的力量更强，想要用二次杀死她的方式关闭蒋六世界，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没有杀死她以外的方式可以关闭那个世界？周药暗忖。
卫同书在文化墙上又看了一圈回来，发现周药仍旧肃着脸站在原地，嘴角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小药丸，你是在担心我啊？”
周药回过神，后知后觉地赤红上脸：“……你想多了。”
“没事，我们不是没有办法的。”卫同书的心情变得极好，“古早僵尸片里最多的套路，面对制伏不了的僵尸，我们可以……感化。”
周药脑子里莫名闪过一堆穿着道袍的卫同书飞来飞去。他晃晃脑袋，赶紧把这幅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你肯定想问我们该怎么感化怨气深重的蒋六，这就需要我们携手追溯她死亡的原因了。”卫同书说，“所以放宽心，我们先把困难模式的任务做了，噩梦模式自然迎刃而解。”
周药：……倒也没想问那么仔细。
两人站在墙下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由站着挪到了墙边的圆桌旁坐下。卫同书只听身旁周药的声音越来越轻，转头看他时，他的脑袋已经垂了下来，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天脑力和体力的消耗的确太大了。卫同书托腮看了一会儿周药的睡颜，看着他的脑袋越垂越低，赶在他快要磕到椅子扶手时眼疾手快地往他身旁挪了一步，适时地送上了自己的肩膀。
肩膀处微微一沉，对方的呼吸和体温藉由两人相触的那一小块肌肤传递给自己。卫同书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有个开关自动点击播放了《回家》，他下意识地把肩膀压得更低，让周药靠得更舒服。
就这样，他看着周药沉睡的侧脸，瞪着眼睛一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电梯门不合时宜的开合声吵醒了周药，他从睡梦中醒过来，混沌的意识瞬间回笼，发现自己居然枕在卫同书的肩膀上。
脸上的温度又上来了。周药佯装刚醒过来，一点一点退出卫同书的领地。
两个身着后勤部制服的员工推着清理车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交谈。
左边那个绕了一圈：“二楼这么干净，部长天天检查还说我们工作不认真，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右边的叹了口气：“赶紧拖地吧，万一被部长看到，又要说咱们偷懒了。”
“最应该打扫的地方锁着不让打扫，里面也不知道有多脏……”左边那个说。
“得了吧，你也别假装负责了，”右边笑骂他一句，“真责任心旺盛，你亲自去求部长呗，让他给你把五楼档案间那扇暗门锁开了，进去好好打扫打扫。”
周药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大概知道蒋梓怡的尸体被藏在哪里了。
两个员工笑闹几句，还是老老实实地拖起地来，不一会儿就把二楼的地板拖得锃光瓦亮。
两人走后，卫同书笑着从椅子上起身，手无意识地捏了捏酸胀的肩膀：“小秘书又猜到了？”
周药的目光落在他放在肩膀的手上，眉心微蹙，又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