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再等等了?”韩成斌一再挽留江奕,希望他能够再待一天,哪怕是一个上午也行,“说不定领导在午餐后就想起来要见见你。”
“兰陵待了一天,一句话都没有问起来。任城也结束了,日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没必要等了。”江奕曾经动摇过,可是这次却非常坚决地要离开这里。
等待的过程太过煎熬,这两天真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或许是期望值越高,失望就越重。江奕深知这次视察对于任城和兰陵的重要性,所以不失时机地打出了手中所有的牌,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了。
“其实海南那边的颁奖典礼还有几天呢,吴主任他们也是明天出发。”韩成斌不好多说,看来年轻人就是气盛,受不了挫折。
前往机场的路上,江奕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这次的影视艺术节已经透支了体力和精力,无尽的等待更是让他觉得有种“空乏其身”的感觉。
国家机器太难调动了。国家级新区的设置在90年代还是慎之又慎,涉及国家战略布局和调整等宏观层面的考量,否则哪怕亮点再多也很难撬动。
闭上眼睛,他不禁想起了这半年的折腾。从新区方案的思考,到魏学敏在论坛上推出国家经济安全指数,再到期货论坛,以及孔教授推出的区域营商指数,最后是在任城的影视艺术节。每个都足够吸引人的眼球,每个都在帮着两地市造势。
可是,这些云集的“大招”最终却还是没有多大直接效果,让江奕感觉到像是老拳打在了棉花上。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了呢?
这个疑问一直跟着自己,直到下午一点多,那时候他已经到了海口机场。
“江奕,你是不是下飞机了?”韩成斌终于跟江奕联系上了,可是从那急迫的口气就知道这里面有事情不太妙。
“刚到,好好地睡了一觉。还是海口这边的天气好···”
看着明媚的天气,心情不能不大好呀。
“唉,中午的时候领导主动提出要去个别民营企业看看,张书记特别推荐了移动电话公司,呜呜”韩成斌已经是中年人了,可是说到这里差不多也快哭了。
能不哭嘛,这半年累死累活地,都图个什么?
不只韩成斌,江奕也是一下子就怔住了。似乎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其实是与最大的机会擦肩而过。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把魂儿找了回来。
“移动电话公司那边,就让最根正苗红的吴江元、最讲政治的李启山去参加,任城寻呼台的王启志、饮料厂的韩经理参会。”江奕知道现在没有时间再去顾盼自怜,有什么事情只能以后再说。
一转身,江奕竟然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机场外,张晓蕾亲自前来接机。看着她春光灿烂的模样,江奕就起了嫉妒之心,还没来得及上车就冲着她嚷起来:
“张晓蕾,你在这边这么舒服地,我骂你几句你没意见吧?”
“当下属的就是给领导背锅的,你骂就好了,我就当···”
张晓蕾还没说完,江奕就冲着他吼了起来:“都怪你,这么心急干什么?明明只要多等半天时间就行,为什么就是不多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后要是在这么不听话,就让你下辈子穷死!”
江奕的声音很大,引得很多人纷纷向着他和张晓蕾行注目礼。
张晓蕾的脸色也是从白到红,然后到了紫色,然后又变成了红色。
终于,几分钟后以白色终止了。只是这次眼睛里闪现着泪花,让人禁不住会有对不起她的感觉。
“老板,你舒服点儿了?”
“有你分担一下,果然心里好受多了。”江奕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向她描述今天发生的一切。
“谢谢江老板,能这么毫不掩饰地告诉我你的心情。”张晓蕾慢慢猜出了江奕的情况,也没有像以往那般等江奕情绪稳定了再把局面“扳回来”,她努力堆出来一丝笑容:“下次能不能别当着众人的面训我,要不然···你以后也不会那么有内疚感。”
江奕看了看这个“同行”,这个人果然是跟自己“心有灵犀”,不用猜都知道自己是遇到事儿了。
可惜呀,自己虽然当过记者,可是并不喜欢这个行当。所以,与张晓蕾的关系是最健康的。
“李凯同学现在兰陵跟着他们导师做项目呢,等到明年毕业了就可以到海南来。这个就算是补偿刚才你背锅了。”
“老板,我觉得李博士的导师该感谢你才对,他到海南来又不是伺候我的,是伺候你的产业呢。”张晓蕾并没领情,几句话把江奕的“好心”全部怼了回来。
这些还不够,既然是熟人,那得加钱!
“这么多人到海南来参加文学奖颁奖礼,让你们这里冷清的地方有点儿人气,差不多了,不能再加了!”
“这个冷清的地方大家都不想来,还不是为了照顾江老板的生意,我们才千里迢迢赶过来的?”
这还真是“公说公有理,母说母有理”,司机已经忍不住想要大笑了。
“我看你憋得也厉害,先停车笑会儿再开吧。”江奕看他实在是难受,加上自己的心情也慢慢好了点儿,对司机是格外开恩。
“不用···呵呵呵。”司机最终只能接受江奕的好意,在外面抽了支烟才重新启动。
汽车行驶在公路上,视线所及,三三两两地只有个位数的车辆,路过的个别居民区也死气沉沉地,透露着一丝萧瑟。
张晓蕾看到江奕脸上的凝重,好像有些对不起他一样:“我刚来的时候也感到这里像是到了另外的国度,不只是本地人冷漠,外地人也无精打采地,跟这里的气候不相适应。有的同事们也说,本以为海南热情似火,会拥抱从全国各地奔涌而来的英雄豪杰,接触之后才发现海南与内陆省市还是存在太多的差距,有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这里人口还是太少了,不到900万本地人。外地人都是候鸟,气候不好了马上跑掉。我感觉现在的海南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在发育初期的小萝莉。只能耐心等待,需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江奕看到这些,发现自己欠张晓蕾的更多了。
“萝莉?”
“就是还没有发育起来的小姑娘,哦,日语里的。动漫里面有这个说法。”
眼看着司机又有忍俊不止的态势,张晓蕾只好放过了继续深挖。
“我在这里几个月,感觉海南的创业机会很多,但是这些机会都不会落在海南,而是在海南之外。比如把内陆的产品通过在海南卖到国外去,通过海南把国外的东西卖到内陆去。你要是把海南的东西卖给海南人,那肯定亏死了。”
“你这个观察不错。海南本地没有市场,要跳出海南看海南才行。这说明你是找到本地成功的捷径了。”
司机听了张晓蕾的话也是大发感慨:“老板,您说的太对了。我们本地有个首富以前也很厉害的,还坐过我开的出租车。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也是在这里发财,可是现在全部都砸在手里了。唉,他就是没有张经理这样的眼光啊。”
“你会认识首富?”
“其实海南很小的,海口人又占了很大比例。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江奕还想听听这个司机的故事,可惜他叹了口气就没再多说了。
海南还真是故事多多。
“老板,明天上午去五贤祠看看?我估计你不喜欢天之涯、海之角,那里太小了,也就是两块大石头。”张晓蕾知道江奕今天肯定累坏了,所以直接安排了第二天的行程。
“你只猜对了一半:五贤祠早就已经去过了,明天直接去你们的基地,看看你们怎么在这里享受的。”
“是挺享受的,希望你能承受住那些艺术家的群殴吧。”
到了晚上,第一个打过来电话的是魏学敏。估计是韩成斌透露了江奕的郁闷,老人家的重点就是陪着江奕长吁短叹:
“我估计是因为高层现在正考虑怎么提高整个国家的经济地位,至于国内的经济布局可能是第二位的,所以这几天他也在犹豫要不要支持咱们这里申请国家级新区。”
这个视角很特别,可是对于江奕却有“醍醐灌顶”的效果:PDX区可不就是提出了“世界的申城”么?
这样看来,任城和兰陵打造的“欠发达地区经济发展”这张牌的确是矮了。在最高层,现在还是要拉近与世界发达经济体距离的时候,还没有到国内“再分配”的阶段。
看来共同富裕的前提还是“部分人先富起来”,否则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将失去“先锋”。
有了魏学敏这个顶级智库的提醒,江奕差不多想通了。
“国家外汇储备差不多要见底了吧,我们可以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报纸上提到最近的储备已经比较危险了,建议采取更多的措施才能确保国家经济安全。”魏学敏讲话滴水不漏,江奕的电话就是最大的风险源头,对话的二人是心知肚明。
“看来我们也要改一改思路了。”江奕折腾了半年,现在调转方向也来得及:“我们今年就在海南召开年度工作总结会议,要放点儿大招出来。”
“海南的变化很大,需要我去了解一下情况吗?”
“不用了,我们只是讨论一下明年的生产计划。”江奕知道魏学敏现在要逐渐和企业脱钩,尤其是民企更是对他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一旦打上了“利益代言人”的标签,魏学敏的学术生涯就受限了:“不过有些香江的专家建议大陆这边能够把一些实物资产推出来,吸引民间资金购买,这样对于控制通货膨胀很有帮助。”
华国现在的通货膨胀水平是空前的高涨,而且还将持续较长时间。如果能够抛出一部分实物资产,财政部门获得资金去支持国营企业经营,就可以避免国营企业“倒逼”商业银行发放贷款、商业银行倒逼央行印钞。
“民间的力量还比较有限,国营企业股权要是转让出来,恐怕只能卖个白菜价。”
“兰陵的股权托管交易中心已经有不少投资者了,价格给的也比较高;实物资产也可以针对个人销售,比如家庭居住的房产,前提是有一个公允的价格指数,申城那边已经有了一个二手房价格指数。”
八十年代末期的“价格改革”暂停了几年,个人住房出售也被叫停,根本原因就是操作中缺乏一个公允的价格,所以有些地方出现了“白送房子”等现象,导致国有资产被侵吞。只是这也让各级地方政府失去了很大一块财政收入,改革就失去了“启动资金”。
江奕在兰陵打造的股权托管交易中心,在申城收购二手房、建设一手房,并且在申城、泉城、兰陵等地推出二手房价格指数,就是帮助建立一个价格的社会基准,这样才能让地方政府“敢于改革”,让购买资产者免于“侵吞国资嫌疑”。
“有道理,看来兰陵那里的市场化已经走得很超前了。正好体改委和央行在联合做课题研究,想对控制通货膨胀提供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我会建议课题组研究股权托管交易中心和二手房价格指数的。”
魏学敏今天收获很大。通过建立一个逐渐扩大的“资产池”吸纳失控的“社会资金”,控制通货膨胀水平的提法,足够他消化好几年了。
至于不能到海南参会,他也能想得通。毕竟他现在是央行顾问,如果参加了私企的工作会议,不只是身份不方便,即将推出的汇改政策也会让他深陷泥坑。
放下电话以后,魏学敏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屁股决定脑袋,还真不是说的。自从当了央行顾问,他的职责和使命就决定了自己的立场。这时候他才明白财政和央行为什么会有一些不合拍的现象。
这两方就是国民经济的两条腿,哪一个稍微长了或者短了都会不舒服。而前几年的改革放缓,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整个国民经济的“可交易资产池”,可是最终体现在数据上却是“钞票满天飞”。也就是央行为体制改革和财政部门的决策背了锅。
毕竟,欧美流行的经济学不就断言:通货膨胀是个“货币现象”嘛!
所以,在国内相关部门和欧美主流经济学家的强大攻势下,形单影只的央行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可是如果把“资产池”和“货币池”的逻辑理顺了,问题就顺着爬到了根源:这是一个经济结构现象。
从此,咱们就不用再疲于应付各个相关部门要查清“究竟是不是超发了货币”这种“自证清白”的行为,而是可以把战火烧到别家地盘,让他们自己证明“在沿着改革的正确路线行驶”。那该为央行争取多大的主动?
魏学敏舒服了,他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和解决思路;江奕却不太舒服,他虽然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可是解决的难度却是相当大。
这一次的不舒服,来自吴江元。